第32章

  星见夫人轻轻摇了摇头,打断了他急切又带着恐慌的承诺,带着斩断一切幻想的决绝。
  她的目光依旧牢牢锁在悠仁脸上,那眼神复杂得令人心碎——里面沉淀着太多悠仁无法解读的情绪。有深深的不舍,有洞悉一切的澄澈,最终都化为一种近乎悲悯,跨越了生死的释然和托付。
  她反手,用全身残存的一点点力气,回握住悠仁的手。冰凉的手指,此刻却像蕴藏着某种微弱热源。
  紧接着,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一点樱粉色的光芒,如同暗夜中悄然绽放的第一朵樱花,从星见夫人和悠仁交握的手心间逸散出来。
  那光芒起初只有米粒大小,微弱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但下一秒,它骤然明亮。
  樱粉色的光晕瞬间扩散,柔和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将母子二人包裹其中。这光芒并不刺眼,反而有种奇异的温暖和生机。
  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平台周围,那些在晚风中摇曳的樱树——明明刚过了花期,本该老实当背景板的树——枝头上竟凭空凝结出了几朵小小的的樱花苞蕾!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清新淡雅、沁人心脾的异香。
  五条悟脸上的玩世不恭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站起身,目光死死锁定那团越来越盛的樱粉色光芒,身体肌肉紧绷。
  他认出了那是什么——那是星见夫人残存的,属于她自身异能的最后光华!她在燃烧自己最后的生命烛火!
  悠仁只觉得一股强大而温和的暖流,如决堤潮水,又像温柔漩涡,正通过母亲紧握的手,源源不断地涌入自己的身体。
  那力量带着一种母性的包容与抚慰,冲刷着他的四肢百骸,深入他的灵魂深处。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催眠术式的边界在拓宽,那灵魂出窍的感知在变得更加敏锐,一种与生命本源相连的通透感油然而生。
  这力量传递的过程快如闪电,又仿佛无比漫长。
  樱粉色的光芒在达到最璀璨的顶点后,如同完成了最后的使命,迅速黯淡、收敛,最终彻底消散于无形。
  周围樱树上那奇迹般生出的花苞,也瞬间失去了所有光彩,无声地枯萎、飘落,仿佛刚才的生机只是一场幻梦。芬芳也随之淡去,只余下山风清冷的,带着点硫磺味儿的真实。
  星见夫人的手,在光芒散尽的刹那,彻底失去了所有力气,软软地从悠仁手中滑落。
  空气仿佛凝固了,飘落的樱花似乎也慢了下来。五条悟、钉崎和伏黑不知何时,已悄然站到了平台边缘阴影里,像三尊沉默的石像,静静看着这一幕。钉崎死死捂住了嘴,眼泪无声滑落。
  星见夫人气弱游丝,声音低得只有近在咫尺的悠仁才能勉强捕捉到:
  “孩子……辛苦……你了……”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悠仁的眼睛,看向某个遥远的地方,某个模糊的身影……
  “要……连他的份……一起……好好活……下去啊……”
  话音落下,她抚摸着悠仁发梢的手,终于无力地轻轻滑落。她的头微微歪向一侧,靠在轮椅柔软的靠背上,那双温柔注视着悠仁的眼睛,缓缓地、安详地阖上了。嘴角边,凝固着一丝满足而平和的微笑,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只是沉入了某个甜美的梦境……
  但她的胸膛,再也没有起伏过……
  “孩子……辛苦你了……”
  “要连他的份……一起好好活下去……”
  不是“小悠”,是“孩子”和“他”!
  排山倒海的悲痛里,另有一道惊雷,狠狠劈在悠仁耳畔……
  第35章
  死寂中,只有山风呜咽着掠过崖壁。
  悠仁看着母亲安详却再无生气的面容,看着那只无力垂落的手,被痛苦淹没,大脑一片空白。
  那汹涌灌入的力量还在体内奔腾,却更反衬出眼前失去的巨大空洞。割裂感不知从何而来,但从未如此强烈——母亲逝去,将所有力量给了他,可最后的那句话……
  巨大的轰鸣声在他颅内炸响,无数混乱、血腥、破碎的画面如失控洪流……他似乎看到了燃烧的战场……狰狞的咒灵……伙伴的呼喊……
  剧烈头痛袭来,悠仁眼前发黑,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记忆裂痕混合着失去母亲的剧痛,几乎要将他意识撕裂!
  就在这时,一只宽大温热的手,按在了他的右肩。
  熟悉的的咒力透过那只手,慢慢注入他混乱不堪的身体和灵魂,粗暴却有效地压制了他体内翻腾的力量,和那些狂暴的记忆碎片。
  悠仁艰难地抬起头,视线模糊,透过泪水,他看到五条悟已半跪在他身侧。
  墨镜被他推到了额头,那双苍蓝色眼眸凝视着他,眼神复杂,像跨越生死轮回,终于再次确认了某种存在的,浓烈到化不开的痛楚与守护。仿佛在说:请不要崩溃,有些真相,现在还不是揭开的时刻。
  你只需要知道,有我在。
  山风卷过崖边,吹起五条悟散落的白色额发,也吹动星见夫人披肩上柔软的流苏,夕阳彻底沉入富士山后。箱根的夜,带着硫磺气息和无尽谜题,悄然笼罩。
  悠仁一直强撑着的堤坝,在这一按之下,轰然溃塌。
  他低下头,肩膀剧烈耸动起来,喉咙深处发出压抑破碎的呜咽。滚烫的泪水决堤而出,砸落在母亲冰凉的手背上,洇湿了绒毯边角,也砸落在铺满樱花的地面上。
  钉崎转过身,哭声闷闷传来。伏黑惠站在一旁,眼底漫上了一层深重悲悯。
  五条悟没有说任何安慰的话,像一座沉默的山岳,墨镜遮挡了他此刻的眼神。
  庭院里,樱花雪还在无声飘落,成了星见夫人生命终章最凄美也最无情的注脚,也成了对悠仁沉重的托付——带着两个灵魂的重量活下去。
  ……
  星见夫人下葬那天,横滨下了一场细雨。水汽黏在皮肤上,像一层冰冷的茧。悠仁穿着黑色丧服,站在新立的墓碑前,发梢被水汽打湿,软软贴在苍白的额角。他手里攥着一束白色山茶花,花瓣透着水光。
  周围很安静,伏黑和钉崎站在几步开外,太宰、银时、鸣人、龙马都来了,难得没有人咋呼,都在默默陪伴。
  悠仁觉得身体里空得厉害。属于他的灵魂在躯壳里为母亲哀恸,而似乎有属于另一人的记忆碎片,却依旧顽固,沉在意识最底层,拒绝上浮。
  他弯下腰,想把那束山茶花轻轻放在墓碑前。动作有些僵硬,指尖冰凉。
  就在他即将松手的那一刻,一只戴着黑色皮质手套的大手,稳稳托住了他的手腕。力道温和却不容置疑,阻止了他因为指尖麻木而可能导致的失手。
  悠仁抬头。
  五条悟站到了他身侧。他穿了一身纯黑定制西装,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白发在灰暗天色下显得有些刺眼。
  眼罩遮住了标志性的苍蓝眼眸,只留下一个线条冷硬的下颌。他没有看悠仁,目光落在墓碑上崭新的刻字上,声音低沉肃穆:
  “星见夫人,安心休息吧。”顿了顿,那声音似乎放得更轻,几乎被细雨声吞没,“悠仁,有我。”
  那只托着悠仁手腕的手,安抚性地紧了紧,随即松开。温热触感一闪而逝,像一道微弱电流。
  葬礼结束后的日子,悠仁被一种黏稠的疲惫包裹着。他搬回了横滨公寓,那间曾经充满母亲气息的小空间,如今只剩下消毒水味和寂静。
  他像一具躯壳,沉默坐在窗边,看着楼下街道上的车流和行人,脑中纷乱。
  来自灵魂的本能叫嚣着,要去训练场发泄,要去挥拳,去流汗,把这该死的悲伤和混乱统统打出去。
  可来自身体的惰性和哀伤,却像无形锁链,将他牢牢捆在椅子上,连动动手指都觉得费力。
  然后,五条悟以一种近乎“入侵”的姿态,强硬地挤进了这片死寂。
  第一次是葬礼后次日傍晚,门铃响得毫无征兆。悠仁拖着脚步去开门,门外空无一人,只有一个保温袋静静放在门口。袋子上贴着一张便签纸,上面是龙飞凤舞,嚣张到欠揍的字迹:“最强特供爱心便当,趁热吃ps:敢剩下就揍你哦!”
  悠仁拎起袋子,里面是两个包装精致的饭盒,温热触感从掌心蔓延开,有点烫。他扯了扯嘴角想笑,谁家爱心便当还带威胁的啊?眼眶却莫名发酸。
  第二次是深夜,悠仁在沙发上被噩梦惊醒,浑身冷汗。客厅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微弱路灯光。
  他摸索着想去厨房倒杯水,脚下却踢到了一个软软的东西。低头一看,是一只毛茸茸的白色虎鲸玩偶,几乎有半人高,正咧着嘴傻笑。玩偶肚子上同样贴着一张便签:“抱枕,抱着睡,比安眠药管用。——来自你最强的朋友。”
  那玩偶傻得冒泡,毛茸茸的触感却意外让人感到安心。悠仁把它拖回卧室,丢在床上,自己瞪着它的智障笑容看了半宿,最后竟真的在“这玩意儿笑得真贱”的感慨中迷迷糊糊睡着了。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