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澄玉学友好像被唤去善教营帐了,公子不若去那儿找找吧。”
随着不断靠近李澄玉所在的善教营帐,李贞的脚步从一开始的急切奔忙逐渐缓和徐然起来。
快速的跑动使得他额角沁出了层细密的热汗,面颊从里到外透着雾般浅淡的红。眼眸依旧灼亮,然而神情却从方才的兴奋急切逐渐转变成了羞涩与期待。
李贞放下了提了一路的衣摆,将面颊旁有些纷乱的碎发规矩地别到而后。他开始后悔出宫时没多敷些珍珠粉在脸上。
又担心唇不够嫣红惹眼,于是用力抿了又抿。
越靠近善教营帐,李贞的脚步便越发轻缓,一股近情情怯之感自心底油然而生。
细数起来,自上元节后他便再未与李澄玉见过面,一恍小半年过去了,这没心肝的小混蛋竟一次也不肯进宫瞧眼自己,还得逼他亲自来寻。
李贞心中郁结,嘴角弧度却如涟漪般缓缓荡开。
拐过最后一道弯后,那学生口中的善教营帐终于出现在了李贞眼前。
只一眼,李贞便在众多人中准确地攫见了少女俏丽的侧脸。
他心神不禁一荡,将将启唇要喊,却在瞧清她所置身的场景后似只被扼住咽喉的黄鹂鸟般陡然失了声。
李贞蓦地顿住脚步,视线一错不错地盯着不远处的那幕,缓缓眯起了双眼。
先前还不觉得,此刻骤地一停,身后赛场的喧嚣、远处树林嘈杂的蝉鸣鸟叫刹那间都离他远去了。
此时此刻,李贞的耳畔只剩胸腔心脏用力迸跳时的砰砰声,震得耳膜不断嗡动,剧烈到好似下一瞬就要爆开!
一股股的钝痛自心脏周围绵延泛起,李贞无意识地佝起脊背,呼吸的频率紊乱又破碎
不知不觉间,血丝逐渐蔓延上他未眨分毫的双眼,似从心口处蜿蜒生长的藤蔓。
李贞喉结颤抖下压,滚动间,淡淡的铁锈味在他整个口腔中弥漫开来。
视线里,少女明媚慧黠地笑着,对所有人的讨好亲近来者不拒,又对他们彼此间的明争暗斗、尔虞我诈视而不见。
李贞望着那些男人,仿佛看到了自己。当他们面对李澄玉时,眼中翻滚着的无一不是粘稠的、炙热的、小心翼翼的,同时夹杂着挥之不去的失落与哀伤。
像极了卑贱乞丐,在朝一位生性吝啬又多情的国王讨爱。
多可怜......多可恨!
李贞用力盯看着少女浅笑的优美侧脸,听她声声说给旁人的夸奖与赞美。
尖锐的耳鸣一点点加剧,双眼缓慢发胀、泛酸、视线模糊、清晰、再模糊......
来时心中积攒的一切期待、激动、欢喜、想念......全在这一刻消失的无影无踪,随后火烧火燎般的炙痛在胸前铺陈开来。
他这只没有自由的鸟雀,为了见她一面拼了命地逃出牢笼,最后竟得如斯结局。
——说好的,只喜欢他呢?
李贞不可遏制地恨红了眼。
这厢,他欲将上前,熟料下一瞬小臂便被只硬如铁铸的大手给紧紧攥住,动弹不得。
李贞受惊转头,正对上身后一脸肃容的黑衣嬷嬷。
对方拧眉沉声:“殿下,你失信了。”
分明是大夏天,可李澄玉后背却莫名泛起一阵恶寒。
她不适地动了动肩膀,一面应着身旁人的话,一面目光装若无意地在营帐四周来回扫视着。
然而一圈下来,除却对面远处一营帐边角依稀有几片人影掠过外,并没有什么别的异常。
李澄玉只当自己又是比赛又是应付男人的,累着了。
正胡思乱想呢,青年的一声轻唤重又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虽说郡主总言当初搭救珰儿和帮月寻亲只是举手之劳,可月依旧想做些什么以答谢郡主大恩。”
在周围五六双称不上友善的同性注视下,沈月殊自袖中徐然拿出一物。
正是一只元宝样式、玉白色缎面、绣着淡蓝色兰花与墨绿色竹叶的香囊,做工颇为精致。
将香囊捧在手心后,青年珍珠般莹润光洁的面容上浮现出淡淡的羞赧。
“这是月第一次做香囊,月愚笨,请教了琳之弟弟许久才学会。”
说着,沈月殊望了眼李澄玉身后站着的少年,冲对方感激一笑。
崔琳之亦浅笑着点了点头,可那面上的笑意不达眼底,任谁瞧了都觉得勉强。
不过也是,教情敌给自己未婚妻主绣香囊,哪个男子心中会觉得爽利呢?不当场抓破对方的脸,都称得上一句大度。
随侍李见凛身侧的落枫瞧见此幕,忍不住在心里啧啧感叹。
“这香囊里月加了我们山州所独有的凉玉碎,随身携带可保周身清凉干爽。”
说罢,沈月殊将手中香囊又朝李澄玉的方向送了送同时垂首行礼:“香囊粗鄙,万望郡主莫要嫌弃。”
说完,他鹿眼闪烁了下,语气与神情皆分外诚恳,又补充了句:“噢呃,郡主嫌弃也没有关系,月会重新再做新的!”
见此情景,对方不远处站着的崔琅之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咬牙低声:“明明那么多东西可以送郡主,非要选择香囊,还一定要让人收下,当别人都是傻子似的,贱蹄子装什么白莲花。”
他身旁的崔琳之已然恢复了平静,闻言回头悄声制止自家弟弟:“别说了,当心教旁人听见......”
崔琅之看了自家哥哥一眼,不满地小声哼哼:“听到又怎样,还不是怪你,当初我拦着不让你教他,你还非教.......”
这下好了,他刚顺下去的气儿,又被那呆子给堵上了。
崔琳之转头垂眼,对于弟弟的指控不言不语。
一听到戴个香囊就能凉快些,李澄玉眼睛噌地一下就亮了,立刻将其接了过来。
口中欢喜说着:“哪里会嫌弃,我正求之不得呢。”
李澄玉火力旺,从小怕热,这古代又没个空调风扇什么的,若不是感官不好,她都想打赤膊或者裸。奔了。
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那香囊里的凉玉碎的确有点东西,李澄玉拿在手里的瞬间变觉得触手生凉像握着团软玉,一时之间都有些爱不释手了。
见康安郡主接受了自己的香囊,沈月殊心中溢漫出喜悦来,瞧见李澄玉腰侧还坠着一个后,他神情自然地流露出几分好奇。
忍不住笑着问道:“澄玉郡主,这个香囊是琳之弟弟送予您的吗,做得可真好。”
崔琳之闻声视线下移望向那个香囊,随后唇瓣微抿,面色隐隐泛白僵硬。
“哦,这个是兰君送我的,日常驱蚊虫的,
很好用。”
李澄玉笑着拨了拨香囊穗带,朝成兰君的方向望了一眼,恰与少年那双漆黑专注的双眼对视上。
她不禁挑了下侧眉,说来也是奇怪,好像自己每次回头,都能与成兰君对视上,就好像他一直都这么望着,从未错开过须臾。
闻言,沈月殊脸上流露出深切的惊讶来,他不禁感叹道:“没想到兰君小姐竟也通晓男工,这针脚配色,让月看了自惭形秽。”
闻言,一直望着李澄玉,任谁说话抑或是对他冷嘲热讽都毫不关心的成兰君终于错了瞬眼,淡淡皱眉看向对面的沈月殊,想从对方面上看穿些什么。
然而出乎成兰君意料的是,沈月殊一双眼睛清澈见底。
成兰君一双眉蹙得更紧了。
“你们都是用心做的,我都很喜欢。”
李澄玉淡笑着开口,坚决将一碗水端平。
“郡主嫂嫂,那琅之呢。”
崔琅之再按捺不住,忽然开了口。
康安郡主那本该是他和哥哥两个分享的宠爱与注意力被他人霸占的事实令他内心十分不愉。
崔琅之说着,用力挤到李澄玉面前,打开食盒漏出里面沁着冰凉水珠的瓷盅,仰脸杏眼微弯:“琅之新学了一道小食,叫青梅淬凉浆。”
“里面的青梅是今早果农们新鲜采摘的,凉鱼儿也是用的海虾海鱼保准吃不出一丁点儿的淤泥味儿!”
说着,崔琅之还得意地斜眼觑了成兰君一下。
“滋味吃起来酸甜冰爽,凉鱼儿又筋又滑。”
“郡主嫂嫂也会喜欢吗?”
听到有好吃的,李澄玉笑开了眼,抬手夸赞似地摸了摸他的头,不假思索地应道:“当然喜欢,我一直馋琅之手艺呢。”
崔琅之当即眼眸一亮,下意识地想将李澄玉摸自己头的手抱于胸前,却被自家哥哥突兀的轻咳声给打断了。
对方在提醒他外人面前要收敛。
崔琅之有些扫兴地撇撇嘴,眼睫下压扫视四周,内心腹诽真可恶,要是这些人都死光就好了,康安郡主就是他和琳之的了。
李澄玉听到咳嗽声,当即转头,瞧见崔琳之面色隐隐有些泛白后,担忧地握住了他的手。
“琳之,你怎么了,是身体哪里不舒服吗?”
一旁的李见凛见状垂眸扫了崔琳之一眼,眼底溢满出冷意与嘲讽,睑边红意愈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