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同时将差点被火燎伤的右手藏在身后,疼得直搓指尖。
然而少女表面却装得若无其事,笑说:“我瞧善教前几日一直在临摹前朝的《飒秋帖》,却换了好几支墨笔都不太满意。”
“便寻来了这种炭笔,笔迹遒劲刚直的字帖,用它来写,或许事半功倍。”
说着,李澄玉将提前削好的一支递给他,眼神泛着融融如暖光般的鼓励:“试试看?”
在此之前,温子珩就听说过炭笔的存在,也曾出于好奇花大价钱从行商的人手中买过一根。
但接连尝试过许多次,都以失败而告终。
炭笔尖虽然比毛笔坚硬些,但是却易碎,且一个不留神碎屑便会弄花整张宣纸。
于是温子珩便将其彻底抛掷脑后,不再考虑。
在李澄玉期待的目光中,青年接过她手中的炭笔,细细打量起来。
比起原先他买来的那些个炭笔,少女送的这支要更加的精致。
玫
红色的梅枝做杆,拿到手上似乎还能嗅到枝干截断处的清浅芬芳。
也不知对方是用的什么法子,原本有人手指粗细大小的炭笔此刻变成了细芯,牢牢地嵌在梅枝正中央,浑然天成一般。
炭笔颜色也比温子珩见过的要浅上许多,不是纯正的墨黑而是银灰色。
见状,青年来了兴趣,在李澄玉准备好的空白纸页上小心试了试。
出乎意料的,下笔细腻顺滑,所到之处一点碳灰碎屑都没留下。
温子珩惊喜抬头,下意识看向面前站着的少女。
李澄玉则冲他嫣然扬唇,桃花眼潋滟无方,眸底隐匿着得意又明艳的笑。
“写几个字试试?”
“善教应当知晓这炭笔的正确握法吧。”
温子珩点了点头,试探性地落下笔锋。
刚开始还不太熟练,可渐渐地,青年的呼吸变得深长起来,昔日沉静内敛的眸光慢慢如淬了火的剑刃般,亮得惊人。
这炭笔果然如面前人所言那般,临摹《飒秋帖》事半功倍!
温子珩解开了纠缠他许久的难题,一时之间心中说不出的畅快欢喜。
他向来嗜字如命,眼下像极刚得了趁手‘兵器’的武痴子,忍不住便操练起来。
直到一口气将全文千字左右的《飒秋帖》完整摹写一遍,温子珩才意犹未尽地停笔。
可即便是停了动作,指尖仍爱不释手地摩挲着笔杆,眸光深烙其上,激荡的心情久久难歇。
“抱歉,澄玉......”
温子珩一但写起字来,便会将周围的一切排除在外,专心致志到甚至听不到旁人的叫喊。
现下回过神儿后,才意识到自己竟将李澄玉晾在一旁将近半个时辰,随即歉意出声。
“嗐,这没什么。”
不远处,少女无所谓地朝他摆摆手。
瞧见李澄玉手中也捏了支炭笔,温子珩眨眨眼,下意识起身想要帮她纠正书法上的错处。
“澄玉写了什么?”
熟料对方立刻将手中巴掌大的纸页护在了心口,笑嘻嘻回:“没写什么。”
见此情景,温子珩微微蹙了下眉,然而他并未催促,只是无奈地笑着,眸光柔和而包容,像极了在看学堂里顽皮不配合的学生。
二人僵持几息后,李澄玉努努嘴,只得将手中的纸页递给他。
“真没写什么......”
温子珩垂眸瞧去,目光随即一滞。
淡黄纸页上,确实并未落半个字,而是一方用炭笔细细勾勒出的侧脸轮廓。
瘦剑般的墨眉微蹙着,眸光烁亮而专注、洪直鼻梁的一侧还坠着颗黑色小痣。
画的是个男子。
画的是......他。
温子珩不是一个自满自得之人,但在这一刻,他不得不承认,李澄玉画笔下的自己......好像格外高洁美丽。
世人常言——字如其人,画亦如此。
字与画都能反应主人当下的心境。
倏地,胸膛好似被重重撞了一下,温子珩失措到呼吸都乱了几拍。
石屋内瞬间安静了下来,热酒的小陶壶不知何时已然被李澄玉掂下,沸腾的咕噜声逐渐平息,只有酒香更加浓郁。
熏蒸得温子珩头脑眩晕,就连身体也莫名发起热来。
耳边恍惚传来心脏鼓噪、脉管中血液汩汩流动的声响。
青年如玉的喉结滚了几番,才滞涩出声:“你......”
“善教要来点吗?”
二人又是同时出声。
温子珩望着少女手指的酒壶,意识分明停留在系统方才的警告上,口头却莫名其妙地应了下来。
接过李澄玉递来的杯盏,青年透白的指尖蜷了又蜷。
倒是对方先开了口:“善教喜欢澄玉送您的这份礼物吗?”
语气自然又随意,竟直接略过了画他小像这件事。
听得温子珩心绪杂芜又惴惴,不知该如何开口再提,只能如实地点头:“喜欢......”
他已经许多年没收到过如此用心诚恳的生辰贺礼,无法违心说什么不喜欢。
李澄玉果真同系统说得那般,很会讨旁人欢歆.....
青年不自在地拧了下眉,莫名想:她对旁的男子也这般用心吗?
“那善教可否也送澄玉一件礼物?”
李澄玉说着,捏着手中温热的果酒漫步走到对方面前,在他身侧的床榻上坐下。
二人的距离不远不近。
温子珩呼吸一滞,手中杯盏攥紧了瞬,而后又缓缓松了力道。
语气莫名有种尘埃落定后的坦然与平静:“澄玉想要什么?”
“善教什么都能给吗?”
闻言,少女忽然倾身靠近,漂亮眸子含着恍人的笑光,一瞬不瞬地凝着他。
对方挨得实在太近,温子珩甚至嗅到了自她唇齿间溢出的丝缕酒香,以及殷红的酒水在她唇上纹路缓缓洇晕开时的每一个细节。
青年喉间有些发紧,心脏钝重地跳着,然而他却并未躲开,任由对方清浅如云的呼吸扑洒在自己下颌与面颊,引起阵阵细密灼热。
“如果合理的话,我会考虑。”
此话一出,李澄玉勾起的唇角弧度蓦地变深,原本清亮如许的眸色缓缓眯起,酗着难言的深欲与幽光。
侵略感十足地寸寸碾压过对手的防线。
少女目光直抵着温子珩的视线,令他避无可避,同时恶劣地拉长了音调,一字一句。
“那如果我说,我想要——善、教。”
‘善教’二字匍一落地,青年乌长下耷的睫梢陡然颤抖了几瞬。
即便心中早有预感,可惊讶与难言的失望仍如风暴般席卷上他的心头。
温子珩面上的神情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原来......没什么不同吗?
李澄玉同其他女人一样,费尽心思谋求的不过是男子的皮囊。
青年绯薄的唇启启合合,在心中告诫自己这没什么、是正常的。
甚至这种情况的发生是有利于他的。
可原本清醒平和的目光仍旧有了隐隐恸裂的迹象。
就在这时,叮的一声瓷杯相撞,清脆声响短暂惊醒了沉没在繁乱如絮内心的温子珩。
他下意识抬眸,便见面前少女飞快地朝自己眨眨眼:“好了,不逗善教了。”
说着,李澄玉身体后撤,与青年拉开距离,身子端正语气轻快又真挚地道:“澄玉只希望善教以后都可以过得开心,不畏他人眼光、不惧世俗规训。”
“人生短短不过几十载,走好的自己的路,努力活得自信、自洽,得适又潇洒,才不算是虚度光阴。”
说完,少女再次朝他笑了笑,双眼弯成了两轮月牙。
李澄玉方才的那番话说得又轻又快,如溪水般淙淙流过,却听得青年怔忡在原地,眶中渐渐弥漫起泪水。
温子珩来励璋即将满一年,可即便如此他仍不敢出席书院师生任何一次的集会。
也害怕姨母当众介绍他的身份。
担心连累对方,也恐惧面对他人对自己身为男子却抛头露面、教书育人能力或目的的怀疑与恶意揣度。
每次走上讲案前,他仍会像第一次那般,局促、不安、焦虑。
数不清的夜里,他熬尽了一盏又一盏油灯,来回复盘白日里学堂上自己的一言一行。
并推敲下一堂课需要紧抓强调的重点。
他总觉得学生写不出规范字,是他拆解字形结构不到位。
学生不认真听讲,是他表达得不够吸引人。
学生不完成课业,是他布置的练习难度太高......
他更是常常怀疑自己的能力,是否值得姨母力排众议的邀请。
哪怕在旁听过他一堂书法课后,姨母连同其他资历深厚的老善教都夸赞他能力出众,讲解深入浅出、教风沉稳。
然而只有温子珩自己知晓,他面上表现得有多么坦然自信,私下里就伪装得多么艰辛费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