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堂里,旁的学子都在埋头安静地描摹练习,唯独少女兀自支着下颌望着窗外那片初开的腊梅怔神。
课后,温子珩将她领进了自己师舍。
“哎,又没写好。”
少女遗憾出声,面上却仍是带着笑,甚至唇畔处的那两个小小靥窝都时隐时现。
李澄玉说着,便想要撂挑子。
温子珩见状不受控制地出了声,道:“我教你。”
少女讶然地挑了下眉,随后桃花眼中的笑深了几分,显得兴趣盎然。
不知怎的,温子珩忽然就有些心慌了。
李澄玉微微倾头,朝他眨眼,又问:“善教要手把手教吗?”
温子珩蜷了下指尖,视线落在她那明明开端写得极好后来却被涂鸦得乱七八糟的宣纸上,声音压得镇定。
“可以。”
古往今来,多少老师都是捏着学生的手帮助她们学习握笔、提笔的正确书写姿势。
他只不过做了很多师长该为学生做的事,这是正常的。
李澄玉闻言往边上站了些,为青年让出了位置,又重新在羊毫上蘸满墨汁。
桃花眼底跃动着亮光,灼热地望着眼前人。
“善教,请——”
覆上李澄玉手背的刹那,温子珩心尖遏制不住地一颤。
有什么东西自她们交握的手顺着他的手臂,闪电般穿进他的胸膛,又立刻辐射到全身,使得温子珩四肢俱软
连同思维都有一瞬的停滞。
“善教,还不开始吗?”
耳畔忽然传来李澄玉的催促声,紧随其后的是对方面颊皮肤透出的温热馨香。
太近了。
温子珩忍不住偏了偏头,心跳快得有些狼狈。
李澄玉见状视线落在青年玉白完美的侧脸上,瞧着它一点点违背主人心志沁出红意,但笑不语。
半晌后,李澄玉望着宣纸上的两行字,轻笑着评价:“老师的字和人一样。”
温子珩呼吸一滞,下意识问她:“什么?”
李澄玉别过头,视线落在他如墨画般清俊缈然的脸上。
实话实说道:“都生得——脱俗除尘。”
她话音刚落,温子珩第一次听到了攻略对象好感度增加的系统播报音。
然而就在他怔神之际,身前少女忽然转过了身,径直揽住了他的腰。
温子珩惊讶抬眸,正对李澄玉笑眯眯的眼。
只听她道:“善教,您露出这副神情,是在勾。引我吗?”
第12章
当时自己什么反应亦或是说了什么,温子珩已然忘却了。
唯独忘不了最后少女眼底那抹狡黠的笑,以及她说的那番话。
“善教,我只是瞧您有些紧张,开个玩笑而已。”
“还有,善教您真可爱。”
自此,少女恶劣的性情初现端倪。
在这样名为玩笑的试探中,温子珩不知道自己为人师表的底线是何时被对方所吞没的。
只知道自己在被迫戴上银针,针尖入肉时,很痛,但更多的是爽。
仿佛李澄玉不是在给他戴上枷锁,而是为他冲破了某种枷锁,打破了某样一直笼罩在他头顶的桎梏与囚笼。
解放了他。
谁能想到,被母亲、姨母、被所有认识他的人夸赞整个族中最守礼教,最优秀、最听话懂事的小辈——胸膛之上会被刺入银针,会戴上只有青楼最浪。荡伎子用来博眼球、招恩客才会戴上的银链。
还是被他的学生......
“善教要乖乖的,戴着它们睡觉、吃饭、过年,等来年二月再由我摘下。”
“否则——”
李澄玉并未说什么狠毒的话来威胁他,相反只一垂那双桃花眼,低声说自己会伤心、会失望。
温子珩便乖乖地按照她的要求,戴着那两只枷锁和银链,吃饭、沐浴、睡觉、除夕时向家中所有长辈行礼问好。
期间,有人敏锐地询问过他身上为何会有隐约的银链声,他吓得心脏砰跳,口中含糊半天才搪塞过去。
用的是李澄玉提前教他的话。
那一刻,她成了他的良师,而他却是位劣徒。
温子珩抬指,摁了摁眉心,压下了心头因系统的一句话而翻涌不休的回忆。
唇角却不由自主地微微上扬。
然而那抹笑却随着面前少女轻轻的一个翻身,凝固在了唇边。
只见李澄玉原本白皙的耳后,不知何时多出了块小小的红瘢,如初春新开的桃花瓣,分外浅淡,却异常的扎眼。
青年那透琉璃似的眼瞳骤缩了瞬,紧接着呼吸都有些颤抖。
这样的红痕,温子珩再熟悉不过。
少女玩得开心时,曾数次将它们遗落在他身上,有一段时间,他脖子以下到处都是。
好半晌,温子珩的呼吸才缓慢恢复。
他逼迫自己,直直地凝视着那块红痕,猜测对方出现在这儿的种种可能。
或许是李澄玉不小心抓的,又或许是虫子叮咬......
可不知怎的,温子珩越想,记忆中一双黑沉幽深的眼睛便越清晰。
成兰君......
温子珩忽然有些坐不住了,他倏地别过眼,视线虚虚地落在少女散在床边的几缕发丝上。
心跳与呼吸一同变得紊乱。
旁人都道李澄玉、随、成她们仨人关系好得不像寻常姊妹,有人甚至戏称三人互为磨镜。
特别是成兰君与李澄玉,前者的眼珠子恨不得时时刻刻黏在后者身上。
生活与学习上更是鞍前马后、无微不至。
然而这书院里,唯有两人知晓事情的真相——成兰君其实是位男子。
一个是温校监,另一个便是温子珩。
成家主携儿子登门向姨母请罪时,他刚好在场。
会不会是成兰君......
对方男扮女装喜爱上了李澄玉,于是借由同窗学友的身份,迷惑她、诱引她......
少女性子虽偶有顽劣,但心底到底是良善纯净的,怕只会将成兰君挑逗的行为当做学友之间的打闹嬉戏,进而被人猥亵了都不知晓。
不行、不能这样!
温子珩骤然攥紧了膝前的长指,心中打定了注意——等榻上少女一醒,便旁敲侧击地同她提一提此事。
不能再教她被成兰君这个坏学生给蒙蔽了。
笃笃笃——
门外一阵清脆的敲门声忽然打断了温子珩的思绪。
青年抬手摸了摸李澄玉垂在榻边的发丝,而后方缓缓起身,朝门后走去。
门扉被打开的刹那,随着潮风冷雨一同映入眼帘的,是成兰君那双晦暗的墨玉眼。
温子珩神情当即微变。
少年朝他微微颔首,语气是死水般的平直:“温善教,我们来接玉娘回家。”
不知怎的,温子珩厌极了成兰君口中那声‘玉娘’。
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李澄玉同他的关系比自己这个老师还亲密。
温子珩面上神情不改,语气却染上了檐下春雨的凉。
沉声道:“澄玉还在睡,不如你们二人先行回去,让她在我这吃过晚饭再——”
成兰君径直打断了他的话:“没关系,玉娘吃惯了我做的饭,应该咽不下别的。”
说着,他扭头看向一旁手还在保持着敲门动作的随春放,唤道:“春放,我们进去接玉娘吧,她若是还想睡,你便背着她回去。”
对方随即放下了手,连连点头:“哦、哦,好啊,我力气大!”
温子珩见状眉心蹙了起来,语气也彻底冷了下去。
事实上,温子珩从未发过脾气更没惩罚过学院里的任何一个学生,然而不知怎的,今日他心中莫名的烦躁。
只想快速打发走眼前二人,继续同李澄玉单独安静地待着。
于是提高了些音量:“成同学,我说过了,澄玉还在睡。”
“你一意孤行,可是不信善教所言?”
书院规定严苛,不敬师长是大错,严重者会罚二十鞭,由武术老师亲自执刑。
成兰君方才的言行,已经算得上是冒犯了。
少年闻言眼瞳漆黑更甚,凝视温子珩片刻后微微低下了头。
“学生不敢。”
紧接着,他话锋一转。
“那学生便只好在这儿等玉娘出来了。”
说着,成兰君侧身一转,与随春放一左一右站到了门扇边,犹如两尊门神。
温子珩见状,沉默以对。
按理来说,他身为师长在这雨天应当请她们二人进去等,然而此刻他莫名郁火在胸,便不想再顾什么护生爱幼的礼节了。
不过是下着冷雨,又站在檐下,能出什么差池?
半晌,他冷冷吐出两个字。
“请便。”
正当温子珩话音才落,身后忽地传来哒哒的脚步声。
他蓦地回头,便一眼瞧见少女脚踩木屐,揉着眼走了过来。
刚放下手,李澄玉便瞥见门边站着的随春放,再一转头便是成兰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