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回去罢。”
裴济没有问他怎么这个时候不在东宫,只是坐上轿辇,回了太极宫。
裴钺看着远去的高高在上的人,眼前却是方才那扇紧闭的红漆木门,一颗心似是被紧紧纠缠着,说不清道不明。
明明去年,他还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可一切又转瞬即逝,留下的尽是空虚。
建安四年九月,入秋后,太极宫频频传召医正,百官暗中猜疑可是陛下龙体有恙,但寻常见不到陛下,朝中一切有太子代政,自当年开朝,陛下便颁布了政令,三日一小朝,尽数交与了太子。至于陛下,百官月余才能见上一次。
至年底,祭祖一事也交与了太子,一直不曾露面的裴济,直到建安五年开朝,才终于出现在众人面前,打消了百官的猜疑。
这一年,裴钺十二岁。
众人眼中,他已满十四,是一个可以选太子妃的年纪了。
裴济将明诏发给了韩琮,此事便提到了日程上。
九月,入选的官家女子奉命入宫,拜见皇后。
当日,长乐宫的红漆大门并未打开,皇后突发急症,代由护国长公主裴沅颁发懿旨。
次年四月,万物复苏,天地交融,太子成婚。
这一日,裴钺跪在了太极宫前,一个时辰后,裴钺手捧圣旨来到了长乐宫的殿门前。
“阿娘,今天是儿子的大婚之日,还望阿娘与儿子相见。”
裴钺捧着黄灿灿的绸布,终于见到尘封已久的门在这一刻重新开启,他心中的情绪难以言明,但泛红的眼睛已经说明了什么。
他大步走到门前,却又忽然停下,不敢踏入。
“钺儿。”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裴钺猛然回头,却见阿娘穿着粗布衣衫,手上满是泥污,发间也空空如也,却极是温和的站在树下,周身似是泛着一圈光。
“阿娘!我来迟了……”
裴钺快步走到她身边,跪了下来。
“好孩子,快起来。”
颜霁身旁只有一个绿云,其他的人都被她撤走了,她道是还能动弹,不用人那么伺候。
除了门外的守卫,偌大的长乐宫就只有两个女子。
颜霁在这座宫殿内,自给自足,便是饭食她也是自己动手做的,因此眼下来看,这座宫殿已经变成一块田地了。
裴钺从不知道阿娘是在过这种日子,他扫视了一圈,愈发痛恨自己。
“阿娘……”
“别难过,这样的日子是我最欢喜的。”
颜霁净了手,拉着他坐到了窗下,细细打量了一番,“长高了,也壮了。”
“这疤……”
裴钺看清了颜霁额间的疤痕,他颤着手,不敢去摸。
颜霁反而笑了,伸手摸了下,“还能看出来?看来是你绿云妈妈骗我,不过也没什么,我年轻时也不是貌美的娘子,何况如今你都长这么大了。”
“阿娘,疼吗?”
裴钺的手轻轻摸了上去,自那日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阿娘了,有时梦里都想不起阿娘的模样了。
“不疼,”颜霁笑了笑,“你可怪阿娘?”
当年她为了设局引裴济上钩,不惜害了他的性命,这不像是一个合格的母亲会做的事。
但她做了。
“不怪。”
裴钺已经长大了,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的羽翼已经脱离了裴济的掌控,有些事他从来都不知道,裴济也不会让他知道。
“阿娘,今日是我大婚,等会儿到了时辰,还要请您去做礼。”
“大婚?”
反而是颜霁有点没明白,她掰着手指头算了又算,还是不大确信,“你今年才十三不是?我记错了不成?”
“阿娘,儿十五了。”
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我是应历七年的人。”
“今年是……?”
“建安五年。”
颜霁这时才想明白,他们这里算的是虚岁,但一个让十五岁的孩子结婚,似乎还是有点早。
正处于快速发育的裴钺,瞧着个子已经是一个大人了。
许是这个时代就是这样,颜霁没有再问,答应了下来。
终究是他的人生大事。
裴钺命人传来了早已备好的皇后翟衣,凤冠玉饰。
等绿云给颜霁梳好了妆,唤来了在一旁等着的裴钺,“殿下看看,娘娘可好?”
“好!好!”
他从未见过阿娘如此装扮,颜霁倒是笑了,“这冠子还挺沉的,我可不会走路了。”
“我牵着您。”
裴钺只觉得今日都是假的,他同阿娘同坐一辇,直到太平宫前,又觉得路太短。
“降!”
辇车前的太监高声唱道,裴钺将人扶了下来,她出现的瞬间,殿内的人都齐刷刷的将目光投了过来,在场的人多数都不曾见过她。
“皇后娘娘千秋。”
有人唱道,众人纷纷行礼,余光也悄悄打量着人。
自从立了皇后,百官家眷从未入内请安祈福,倒有些眼尖的,认出了建安二年秋狝时曾见过。
这几年,前朝后宫并没有对这位深居简出的体弱皇后有什么讨论,唯独那年复立时,掀起了些风波来。
上首空荡荡的,并没有出现裴济。
颜霁悄声问了句,“可是你阿爹怪罪你了?”
如果是因为自己,裴济就不出现,那对裴钺而言,实在是个不好的兆头。
“没,您放心。”
裴钺站在她身旁,直到太监又唱,“陛下驾到。”
裴济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上面的人,她随着人生疏的行礼,很是可笑。
有朝一日,她也会这样拜见自己。
他的龙椅最大,凤椅略小,与他并排同坐,二人却无话可说。
至天色见昏,身着红衣的裴钺与一个年轻的女子同牵红喜结,慢慢走到了两人面前,随着太监的唱词一举一动。
这是她与裴济的最后一面。
建安七年,裴钺有了嫡长子,这个国家出现了第三代的小主人,众人都唤他小太孙。
建安九年秋,裴济病重,他坚持到了裴钺可以独当一面的时候,把这个国家平安交到了裴钺手上,但心中却有一事放不下。
看着濒死的裴济,裴钺心里痛楚万分,他跪在榻前,不由得落泪。
“阿爹!”
“项……项……”
裴济缠绵病榻已久,口舌有痰,早已说不清话了。
裴钺凑近听了,不解其意。
身旁伺候的裴荃却是小心翼翼的说,“陛下可是要传皇后娘娘?”
只见裴济的眼睛眨了眨,裴钺心里一惊,他不知道阿爹这般是为何?但唯一能肯定的是阿娘不会来。
他忙说,“阿爹可有什么话?儿子一定告诉阿娘。”
但就在这说话的功夫,裴济的头一歪,断了气儿。
殿内哭声一片,宫内的钟声响了四十五下,告知天下臣民,这个国家的主人离开了这个世界。
建安九年,帝王崩逝,谥号晋桓帝,传位于长子裴钺,年号永熙。
宫内白茫茫一片,裴济的棺木在殿内停灵七七四十九日,召道士诵经。
当夜,孟山悄悄来报。
“陛下,在长乐宫拦下一婢子,还请您处置。”
孟山将人带来,裴钺见了,认出是跟在裴济身旁伺候的人,便问他,“不在太极宫为先帝守夜,为何偷偷摸摸去了长乐宫?”
那小太监缩着脖子,不敢开口。
裴钺一个眼神,孟山亲自下去,从他身上搜出了一张黄绸,交给了裴钺。
打开一看,他只看得赐项氏入陵殉葬几字。
裴钺大怒,愤而问道,“岂敢伪造先帝遗诏!该当何罪?”
“回陛下,此罪当斩。”
“不是,不是,这是先帝亲手写的,裴掌事亲手交给婢子的,婢子怎么敢伪造?”
裴荃,又是他!
裴钺不再听了,眼神示意孟山将人带走,暗中处理。
殿内无人,裴钺走到烛火前,将那黄绸烧了个干干净净。
这当然是他父皇的手书,他的字迹怎会认不出来?
但裴钺没有想到,他的阿爹竟狠心至此。
次日,裴钺下旨,尊皇后项氏为太后,仍居长乐宫。
当天,裴钺亲自去了长乐宫,见到了颜霁。
“阿娘,日后不会再有人能伤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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