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颜霁甚至无法让他们等到第二日天亮,她只想自己如何都无所谓,只是再不能牵连了他们。
  “阿姑,你……”
  沈昀虽不知道这一切是什么情况,可他也觉察出了紧张,便担忧的望向颜霁。
  “沈昀,离开这里……”
  颜霁的话没有说完,她就反应过来了。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他们是逃不出裴济的手掌心的。
  天下尽在裴济掌中,他们孤儿寡母如何能逃的出去?
  “走罢。”
  尽管如此,颜霁还是决定要逃,只要还有一线生机,她都不能用沈昀他们的性命来赌裴济那可笑的仁慈。
  颜霁把人送到了门前,她轻轻摸了摸沈昀的小揪揪,“听阿公的话。”
  说完,颜霁打开了门。
  门外的树下赫然站着个人,他转过身来,在阴影下露出了面容。
  “师傅,别来无恙。”
  裴济走上前来,面上似笑非笑。
  果然,他的猜测不错。
  他道她一个人怎么能逃出去?他亲眼看着人被装殓进棺木中,孟山亲自将她下葬,若无他人助力,她一个弱女子,岂能从那棺木中逃走?
  只有当日从府中偷偷离开的远山道长,除了他也不会再有旁人了。
  他们一起欺骗了他。
  裴济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她欺骗了自己,但他不得不面对已经发生的事实。
  “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裴济明知故问,颜霁当然明白他的意图,看着从墙边投下的一道道身影,她就明白了自己此刻的处境。
  他派人跟着自己,甚至已经把白云观秘密包围了起来。
  颜霁压住了心底的慌乱,她知道此刻自己只能冷静,她必须要把沈昀平安的交给沈梅。
  不惜再被困入那座牢笼。
  “你到底要如何,直说便是。”
  “你终于肯认识我了?”
  裴济轻轻一笑,看着面前的人,转而看向了沈昀,问道,“你多大了?”
  沈昀不安的看了看颜霁,在她的鼓励下说道,“九岁了。”
  “九岁?”
  “应历七年生人。”
  裴济目光中的狠厉这时才渐渐退去,似是恭敬的说道,“弟子请师傅同家眷入府小住。”
  众人怎会不知裴济话中的意思,他是在用远山道长和沈昀威胁颜霁,逼她束手就擒,自投罗网。
  颜霁不愿一再退让,她必须要保证他们的安全。
  “裴济,你完全没有必要这么虚伪。”
  “我可以跟你走,但是就一个条件。”
  “放他们走,永远别伤害他们。”
  裴济似乎思索了一番,才点了头。
  “可以。”
  说完,裴济示意孟山召回了兵士,带着人退到了山下。
  颜霁亲自把沈昀抱上了马车,特意说道,“回去了便给我来封信,也好叫我放心。”
  这话是她故意说给裴济听的,当年他不是皇帝都敢那么肆无忌惮,如今做了皇帝,只怕更要变本加厉。
  她从不信他。
  沈昀点了点头,颜霁又对远山道长说,“都是我折腾了你,只是这一路上还得再辛苦你。”
  远山道长叹了口气,这时才开口说道,“你保重。”
  仅仅这三个字,他再无话。
  扬起手中的鞭子,马车消失在夜色中,来时的三人,此时独独留下颜霁。
  裴济轻咳一声,看了看人。
  颜霁感受到他的注视,难得的松了口气,他会这么轻易的把人放走,着实出乎意料。
  “走罢。”
  颜霁先他抬起了脚,守在马车旁的裴荃忙掀起了车帘,请她入内。
  但裴济轻轻一咳,裴荃的手就放了下来。
  “钺儿当是已经入睡了,还是同我乘马而行为好。”
  孟山当即将马儿牵了过来,颜霁没有回应,却还是接过了缰绳马鞭,翻身而上,一鞭子下去,身下的马儿就跑了出去。
  身后的裴济面色瞬间就沉了下来,他立时喝道,“牵马来。”
  说完,亦是一个动作上了马,追了上去。
  看着接连离开的阿爹和阿娘,裴钺一时无话。
  如今这一幕是他亲眼所见,方才在城内阿爹甚至不愿坐马车,便命孟将军带人与他一同快马赶来。
  方才眼前的一幕已经再一次证实了卢阿母的话,他看着他的阿爹竟是这样逼迫阿娘,他也似乎理解了阿娘会如此对待阿爹的缘故。
  直到马车进了城,跟在最后的裴钺才问,“裴掌事,我阿爹阿娘一向如此吗?”
  这话把裴荃问的哑口无言,他怎么敢议论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又不是不要自己的小命了。
  “陛下与娘娘感情甚笃。”
  这么违心的话,便是裴钺也知道真假,他知道裴荃一向如此,便也不再问他。
  只是他不知道,阿娘可会愿意认他不会?
  裴钺小小年纪,就揣着满腹的心事,托着下巴,长叹一口气,便随意躺在了马车上。
  纵马而行的二人,已经先一步到了州府。
  “骑得不错!”
  裴济站在州府前,比她早到一步。
  他还不曾见识过她的马术,竟不比他差。
  颜霁的马术还是当年练出来的,在雍州时也曾数月驭马而行,早已是轻车熟路了。
  “我住哪儿?”
  颜霁不愿与他多言,翻身下了马。
  “晴……”裴济话锋一转,那晴山院许久未曾住人了,“住饮山云院罢,明日也好教钺儿与你请安。”
  颜霁没有理会,还是走向了饮山云院后面的晴山院。
  第100章
  突然回来的颜霁在朝中掀起了一股风波,裴济次日早朝时便下令择日要复立皇后,且此人还是本应躺在问梅亭中的昭怀皇后。
  朝中臣官心思各异,不知可是他们的皇帝陛下闹出了什么疯病不成?
  摒弃出身名门的原配,将一个早逝的乡野之女立为皇后,已然坏了规矩,如今又要指着一个不知从哪来的女子说是那早已死去的昭怀皇后,岂非指鹿为马,愚弄百官?
  因此,裴济此言一出,群臣皆是反对之声,便是裴湘,也心有疑惑。
  裴济的诏令被群臣反对,一时怒极,竟直接罢朝离去,一同跟来听政的裴钺还未走出殿内,便被老臣拉住哭诉了起来。
  “太子啊!陛下是什么心思?竟要作出此等昏庸之举?”
  “这岂不是对昭怀皇后大不敬?”
  ......裴钺望着远去的裴济,遥遥兴叹,一句也插不上。
  晴山院内的颜霁早已醒来,她直直的躺在榻上一动不动,这一夜她都没能睡下。
  被拨来伺候的绿云带着小婢子守在门外,她不想人世间还有死而复生这般奇事。
  昨夜时初见立在院内的娘子,她一时恍惚,还以为是自己出现了错觉,但来时裴掌事的欲言又止,似乎又说明了什么。
  不等她想明白这一番奇事,便听得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她抬头望去,竟是罢朝而来的裴济。
  正要躬身请安,只见裴济抬了手,示意她安静。
  “人还没醒?”
  “娘子......娘娘命婢子们守在门外,无令不得入内。”
  裴济去了玉冕,轻声推开了门。
  躺在床榻上的颜霁听见声音,微微转动眼睛,看到那高大的身影,便一把扯了身上的锦被,蒙住了自己的头。
  见她早已醒来,裴济的脚步声便不再刻意放轻,他走近床榻,对她这般孩子气的动作逗笑。
  “这屋内不热吗?”
  正是七月时,今年又格外热,屋内应当放置冰鉴的时候。
  裴济扫了一眼,她这屋内倒是放了铜胎掐丝珐琅的冰鉴,却离她有些远。
  “钺儿都不赖床了,你倒是稚气的很。”
  说着,便要扯了去她头上的锦被。
  颜霁也由他扯了去,睁着眼睛看他,不知他怎会对她这般和气的说话,昨夜的事就像是不曾发生过一般,若是教外人看了,只怕要误会他们是什么和睦恩爱的夫妻了。
  “再不起,等会儿钺儿便要来请安了,看见你这副模样成何体统?”
  提及裴钺,颜霁愣了神儿。
  对于这个孩子,她从没想过二人还会有相见的一天。
  即便是当年她从这座牢笼里逃了出去,那夜夜的噩梦中都是裴济面目狰狞的来抓她,对这个孩子,她只有在带静儿兄妹时才会恍惚间想起过那么一两次。
  有裴济这个权倾天下的父亲在,他是不会受罪的。
  只有这么想,颜霁这个母亲生而不养的愧疚才会消散些。
  她从未设想过自己会成为一个母亲,因为她深知自己担不起一个母亲的担子。
  但她与裴济的恩怨,终究是牵扯到了这个孩子,她自私的用这个孩子,给自己换取了一丝自由,随后就将他抛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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