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她吸了太多烟气,已经晚了。”
  远山道长的话是说给旁人听的,计划中不论先被救出来的是谁,青萍都不会立刻得到他的救治。当然,裴荃他们也不会允许他为了一个婢子而舍弃更为重要的颜霁,毕竟她的性命牵涉到这院内几十条性命,比着青萍一个婢子,显而更加重要。
  颜霁痛哭出声,将头埋在青萍身旁,落在众人眼里,也觉得她悲伤至极。
  “娘子,莫伤了身子,仆下一定将青萍妹子好好殡了,不负您对她的一片情意。”
  裴荃见她悲戚,对着绿云和叩香使了个眼色,二人忙上前扶起了颜霁。
  “娘子,您还是早些让青萍妹子入土为安最好……”
  颜霁抽泣着,难得给裴荃一个好脸色,“就把她葬在城外的桃花坳,寻个朝南的地界儿,她最爱桃花儿了。”
  说着,又对叩香说,“我记得她那儿还有几串桃花簪子,也都给她带去,把她的小匣子拿来罢。”
  叩香忙去了下房,将青萍的小匣子都捧了来,亲手交给了颜霁。
  待绿云领着婢子为她换过衣衫,擦试过面容,颜霁才摒去了众人,“你们都先退下,我再看看她。”
  那匣子里的首饰颜霁都拿了出来,里面还放着颜霁给她的那块帕子,悄悄放在了她的衣襟下,连同很久前她给的那些银票,都藏到了她的衣襟下。
  如今,她只能做到这一步了,剩下的就交给远山道长了。
  颜霁最后看了一眼,走出了房门,看了眼已经升起的太阳,对裴荃说,“现在就去罢。”
  裴荃生怕她再闹出什么事儿来,忙点头应道,“娘子放心,仆下一定让青萍妹子入土为安。”
  说完,轻轻一挥手,身后的仆下便将草席抬了出去。
  不巧,正撞到裴济来此。
  他照例来此,不想还未进院子,便见到一破壁残垣,紧接着,又是一张草席。
  裴济看着那领头的裴荃,一脚就踢了上去。
  “这是你办的好事?”
  说完,进而抬脚入内,怒问,“你家娘子呢?”
  裴荃忍着那窝心痛,连忙爬了起来,“娘子已由远山道长诊过脉了,现下正在东厢房歇息,都是仆下等失职,不想娘子寅时进屋后竟失手碰倒了烛火,这才走了水,所幸娘子未曾损伤,只是娘子的那位婢子……一切都是仆下的罪责。”
  裴荃这番话看似将罪都揽在了自己身上,但实则不然,颜霁一再求死,实怪不到他们的头上,更何况人也没有大碍,最多是一个失职,再挨上几板子也就罢了。
  裴济没有理会,径直去了那厢房,亲眼看到那床榻上正蜷缩着身子的人,他就挥手摒去了众人。
  “你不该求死,否则那婢子也不会死。”
  他的话激怒了颜霁,这话看似很有道理,可细思下去,似乎这一切都是她的罪过。
  颜霁转过身,恶狠狠的瞪着他,忽然又大笑起来,“你再也无法控制我了,明明是你亲手把我逼上了绝路,剪断了我身上的软肋,我再也飞不出去了,这个世界上也再没有什么我可留恋的。”
  说着,颜霁气血上涌,喷出了一口血来,溅在了他的墨绿锦缎团花纹衣上,似是绽开的冬日血梅。
  裴济微微怔愣,看着她嘴角流出的鲜血,诡异的大笑,忽然觉得心里空了一下。
  他伸出手去,可还未触碰到人,一口温热的鲜血就洒在了他的手心里。
  他想起了那个忘魂症。
  裴济停下了动作,召来了婢子和远山道长。
  得了召令的远山道长,没想到面前的情形这般严重,他再度施针,止住了颜霁的进一步恶化。
  “还是静养为好。”
  远山道长命人点了安神香,颜霁才终于慢慢合上了眼睛,裴济见到她如此激动,又如此清醒的点破一切,心中竟然有些动摇。
  莫不是那火真是无意为之?一场火搭上那婢子的性命,不会是她能做出来的事。
  “今日走水可是因未曾用安神药,从而引发了忘魂症?”
  “据我所看当是如此,但安神药还是不用为好,这几日可暂且用安神香代之,还是先静养,等她慢慢平复下来,才能再做下一步打算。”
  远山道长开了药方子,又嘱咐道,“这次,可得盯住了。”
  话中含义,裴济自然明白。
  他看了眼床榻上缩成一团的人,走出了屋子。
  裴荃还等在门外请罪,见他出来,扑通一声便跪在了地上。
  “还请家主责罚。”
  裴济睨了他一眼,看向那被火烧毁后残留的灰迹,“可查出走水原因了?”
  裴荃低着头,同样的话又回禀了一次,“仆下亲自去看了,当是娘子失手打翻了烛火,地上的毯子先是着了起来,后慢慢燃到了屋内。”
  裴济听到这个理由,还是有所怀疑,能那么快的烧起来,似是不寻常,但也并未发现有什么可疑之处。
  “那婢子是怎么回事?”
  “据入内救火兵士所说,当时娘子将人藏在了自己身后,但吸入烟气太多,已经救不过来了,娘子命仆下将人葬到城外的桃花坳。”
  “去罢。”
  裴济的疑虑似乎被打消了。
  不知过了多久,绿云从屋内出来,抬头发觉裴济还站在院内,一动不动。
  “可睡觉了?”
  裴济没有回身,仍是静静站着,盯着那已被烧的面目全非的房屋。
  “刚刚睡下,但依婢子所看,娘子睡得并不安稳。”
  绿云这番话说的很是大胆,她之前从未说给这样的话,但看着娘子身旁的人一个个离开,如今只剩下她一个,心中也难免不忍。
  “安神香无用?”
  裴济当即就皱了眉头。
  “或是方才走水所致,娘子……有些难以入眠。”
  “退下罢。”
  裴济的问题找不到答案,医者尚且没有可靠的法子,一个婢子又能找到什么法子?
  他再度进了屋子,床榻上的人仍旧缩成一团,整个人都藏在锦被之下,他不曾上前,仅是站在门前。
  -“人交给你了,带出城去——”“不,”青萍把人拦下,“娘子交代过的,要把沈先生的尸骨带回宛丘,另作安葬。”
  提及沈易,远山道长还是难以察觉的停顿了下,可马车内的人注意到了,他对车夫吩咐道,“去乱坟岗。”
  两刻钟,马车停下,一行人看到了小山似的乱坟岗,远山道长望着那尸横遍野般的景象,哀叹了口气,“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破烂的草席堆积在一起,便是更可怜的,连一张草席也没有,青萍被眼前的一幕吓得不敢动,她许久没有见过这样的情形了,偶尔有些残缺的记忆还是幼时的灾荒年。
  “当日他都受过什么刑罚?”
  远山道长一个个掀开草席看,但时日已多,尸身已变,绝不是常人轻而易举就能认出来的。
  “沈先生被吊在城墙多日,身上也挨了打,旁的婢子就不知道了。”
  远山道长停下步子,暗暗推算一番,寻了近一个时辰,才终于找到了人。
  “这些就托付给你了。”
  远山道长郑重行了一礼,又交代青萍,“沈易的尸身一定要小心埋葬,便是你回去后,也要同家人商量后,早些离开。”
  “我能逃去哪儿呢?”
  “稳妥起见,还是逃去雍梁二州最为可靠。”
  这是远山道长最后对她的嘱托。
  “隐姓埋名,再也不要出现了。”
  第90章
  这年的冬天,过得格外快。
  天下局势大乱,豫州境内荥阳家主郑成垂垂危矣,少主郑崇正亟待上位,同族兄弟皆虎视眈眈,裴沅也因此再回豫州,随同的是带李平,他带着手下的八百将士护送冀州长主,他日的豫州主母。
  徐扬二州联盟已破,但也并非就意味着轻易会对冀州俯首称臣,但弱马无兵的州土如何能敌冀州数十万兵马。
  眼下形势更加严峻的还是荆州,黄昌逃了出去,正在雍梁二州游说借兵,以尝攻打荆州,但有韦牧率众军守城,即便开战也不惧他能夺下荆州。
  那日的走水后,裴济命人将颜霁挪到了饮山云院后的晴山院内,她的忘魂症愈发严重,或是那日的火势太大,她的精神总是不好。
  望着空中炸开的层层烟火,裴济抛下下首一同守岁的臣下,起身而去,上首仅留卢婉与卢太主两人。
  陆机查出了接触过那安神药的一干人等,最可疑的便是卢婉身旁的婢子,无需再查,裴济为了给卢婉一个警告,下令当着卢婉的面儿将那婢子的手剁下来,扔到了她的脚下。
  自那日后,数月间他未再踏入红蕖院,亦收回了她的内宅之权。
  今日除夕,二人遥遥相望,只作冀州的主君主母,别无其他。
  卢婉看着走出门外的裴济,眼底浮现出一抹狠厉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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