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可有一条,再不能出现当日的情形了。
那夜的事情,以次日绿云姐姐被打了十大板子收了尾的。
到现在,绿云姐姐还不能下床。
叩香牢牢记在了心里,任娘子再怎么说,她也再不敢偷懒了。
等青萍阖上了眼睛,颜霁轻轻给她盖上被子,从那房里走了出来。
凛冽的北风吹在脸上,总是又干又冷,颜霁站在檐下看了看满是烟花的天空,没有丝毫过年的欢喜,紧蹙的眉头暴露了她此刻的心情。
“叩香,你去看过绿云了吗?伤怎么样了?”
颜霁的手里没有散碎银子了,便把一张小银票让叩香捎给了绿云,算是牵连了她的一点补偿。
她也出不去,只能向陈从老先生讨了些上好的伤药,便是再好,伤筋动骨也得养上些日子了。
叩香上前回话,“婢子去过了,绿云姐姐托婢子向您道谢,还说她那里您别挂心。”
听着天空中的喧嚣,心中只觉得愈发清静,颜霁点了点头,“养着也好……若是那伤药银子不够了,你再同我说。”
“喏。”
叩香想起绿云姐姐的交代,“这银子必是娘子自己的体己钱,我若是不拿,娘子心里必定过意不去,回去娘子问起,便不要再给她添乱子了。”
那日晨间,绿云被人带走的时候,她看见了从床榻上飞奔下来试图护她的娘子。
她被拦在门前,大怒,甚至口不择言。
“放空她!”
“裴济,你混蛋!”
……
绿云有点动摇了。
她没想到颜霁会为她对家主不敬,当着那么多人口出狂言,她甚至害怕家主听了这话,会不会也对颜霁做什么?
可并没有。
绿云大约才出了点什么。
娘子对家主而言,是很不同的。
毕竟,同样的事情,如果放在别人身上,只怕早就被韦将军带走了,说不定又是一场血腥。
娘子,或是有造化的。
因此,绿云才这般交代叩香,还特意嘱咐,“一定要小心伺候,娘子虽然心善,咱们却不能偷懒。”
叩香牢牢记在了心里,蜷缩在脚踏上,时时注意着屋内的动静。
“娘子,怎么了?”
颜霁翻了个身,“没事,你睡罢,我这会儿还不困,有事我喊你便是。”
叩香围着被褥,应了一声喏。
她还是想离开这里,颜霁无法蒙蔽自己,她的内心是渴望自由的。
在这个吃人的地方,她总是无法适应,她已经在强迫自己尝试着接受这里的生活了。
可她的幻想,总会被打破。
敲打在绿云身上的板子还犹在眼前,血淋淋的画面总在脑海中闪过,她无法控制自己不去回想起那可怕的场面。
在这个吃人的地方,脑袋是随时都会被人夺走的,血腥和暴力随处可见,人的头顶上总是悬挂着一把无形的刀,随时都有可能落下来,鲜艳的红色随时都有可能喷溅在眼前。
而使用这一切的人,他又是一个疯子。
轻而易举就能对人使用暴力,手中的权力至高无上,可以随时要了一个人的命,一个拥有权力的却无法控制自己的人就是一个恶魔。
裴济就是这样一个疯子。
他不讲信义,不重恩德,没有什么能让他产生改变。
当然,他也很卑劣,利用她身边的人,把她主动困在这里,甚至逼得她不得不主动谄媚与他。
颜霁尝试过了,她捂住自己的耳朵,却没有任何作用,她紧闭着双眼,却还是挡不住那滴滴血迹出现在眼前。
她也尝试着麻痹自己,阉割掉自我,让自己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可是,她还是失败了。
在看见绿云被人带走的那一瞬间,她还是没有控制住自己,她失败了。
可,颜霁又为此感到欣喜,她至少还没有变成麻木不仁的样子。
时间久了,她自己也会变成一个疯子。
颜霁产生了这种念头,她害怕自己也会变成这样。
她想离开这里,想要立刻逃离这个要把她逼疯的地方。
可是她一点点思路都没有,她找不到离开这里的路,高高的院子把她困在了这里,她跳不出去,连这一方天空,也被围了起来。
她像是被困在井底的青蛙,光滑的墙壁无法让她借力攀爬上去,她本是见过光明的,也感受过自由的。
如果她生来就在这个吃人的时代,从未感受过自由与光明,或许她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可是她改变不了时代在自己身上已经产生的痕迹,她也不愿意放弃追求这些美好的权利。
虽千万人,吾往矣。
颜霁握紧了拳头,她必定要竭力一试,眼前的失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她丧失了出逃的勇气。
-“沅娘,你……你可回来了……”
卢太主抽抽噎噎,见了裴沅,悲不能已。
卢婉忙将手中的帕子递了过去,“阿姑,阿姊千里迢迢赶来,该是最欢喜的事儿,又正赶着除夕,算是双喜临门,您怎么落了泪?”
“不是我不欢喜,实在是我又喜又悲,”卢太主拭了拭眼角,“若不是沅娘你回来,只怕阿母连你也见不到了,想来就要和弘儿一般,孤零零的,一个人死在这里了……”
说着,又是好一个泣不成声。
卢婉也抽泣着,“阿姑,您可别说这样的话,这不是让阿姊难受不是?”
裴沅也红了眼睛,她莫非不知卢氏这话中也有虚假夸大的成分,可提及裴淇,她还是心生感伤。
“您身旁有伯渡,便是他事务繁忙,难以相伴,也有钟儿在此尽孝,万不能胡思乱想。”
卢太主勉强止住了哭声,“钟儿也是可怜,我每每见了他,总想起弘儿来,他这么小的年纪,若不是婉娘常常把人带来,我也解不了这思子愁苦。”
“阿母总要放下,”裴沅劝道,“钟儿日后总要长大,总要回封地的。”
裴沅话是这样说,可裴钟这样的身份,想从裴济的眼下离开,是不太可能的。
除非,他实在是毫无君德,也无君威,养成郑介子那副昏君模样。
若不然,裴济岂会将人放走,那岂不是放虎归山,给自己留下后患。
斩草除根的道理世人皆知,便是眼下留他一命,日后也难保裴济臣下不会怂恿他,暗地里对裴钟下毒手。
卢太主说道,“我想着,伯渡膝下无子,若是能将钟儿过继,岂不是两全其美?”
裴沅闻言,立刻看向了立在一旁的卢婉。
“这种主意,是阿母你自己想的,还是……”
卢婉意识到卢太主这一番昏话惹了裴沅的厌烦,立刻给自己和卢氏一族撇清了关系。
“阿姊,这样的事儿我怎么会?”
说着,又羞涩低下了头,“我对伯渡哥哥……阿姊你还不知道吗?”
裴沅的目光没有立刻收回,在卢婉身上上下打量几回,才缓缓看向了卢太主。
“阿母这番话,今日我便没有听见,您也只当没有说,要真是为了钟儿好,您该仔细想想,这一番话但凡传扬了出去,岂不是将他置于火上一般?只怕届时,弘儿这一支血脉也要断送在你的手里了。”
说完,裴沅也丧失了耐心,起身而去。
临走前,她将卢婉唤到一旁,问道,“你与伯渡,定了姻缘?”
第54章
听了裴沅的问话,卢婉有些害羞,她低下了头,只道,“阿父倒是提起来一句,还不知道伯渡哥哥是怎么想?”
裴沅没有想到,一句试探的话,竟然探到了这样的消息。
莫不是裴济果真要同卢氏接亲,要再续秦晋之好?
裴沅还没见到裴济,当然不可能应承什么,只是盯着她看了半晌,才收回了打量的目光。
“待我见了伯渡,也好好给你问问。至于这里,既是来了,便好好陪陪你阿姑,你是心中有分寸的,少教她乱想那么没用处的,伯渡在外,内里最是紧要,这府中日后还得你守着。”
卢婉听了,低头应道,可嘴角绽开的的笑意并没有完全被遮掩住,裴沅还是一眼就看到了。
“三娘记住了,阿姊放心,”说着,卢婉画风一转,“只是还有一事,三娘不知当讲不当讲?”
裴沅的目光现出了温和,她开口直言,“你且讲,同我还有什么不能讲的?”
“我曾听说,”卢婉看了看周围,压低了声音,“伯渡哥哥那儿藏了人,还是个有夫之妇。”
裴沅皱起了眉头,对卢婉,她本就带有疑虑,这样的女子,真能担当起裴氏重担?
砚秋带回了打探的消息。
“娘子,这是那女子的情况。”
密报交给了卢婉,她翻开看了一眼,又听砚秋继续说道,“她原是豫州宛丘城外一村落里的傻女,数月前忽然恢复了神智,机缘巧合之下救了家主,没想到事后家主便将人带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