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对方很可能是白塔间谍。
可是女孩却放下手中的酒杯,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眼中射出惊喜的光:“太好了!没想到竟然会遇到老乡!我们去那边坐,好好聊聊!”
好奇,是人类最无法克制的情绪之一。
军官的手顿住了,指尖微微蜷起。他没有按下警报,也没有抽回手臂。
他想看看,这名疑似间谍的向导,能把这场戏演到什么程度。
夏伊提醒自己不要露馅。
奥菲斯派人核对过,牧星镇是一个真实存在的地方,小镇风貌也都和造梦师构建的记忆吻合。
造梦师仅仅虚构了“她”这个人。
只要对方不是她的同学或邻居,生活没有交集,她就不会被识破。
两人找到了一个僻静角落坐下。
夏伊试探地问:“你家住哪?”
“南区。”
“哦,那和我家有些远,我家在西区十号街。”
夏伊暗地里松了口气。不是邻居就好,年纪看上去也差一截,应该也不会是同学,最多是学长。
军官微微蹙眉,似乎在努力回忆是否有西区十号街的存在。
他问:“小学在哪上的?”
镇上只有一座简陋的小学,常年处于缺老师的状态。
夏伊回道:“牧星小学。”
“班主任是谁?”
夏伊回答了一个名字。
军官的话石破天惊:“看来我们是同一个班主任。”
“应该是张老师教完你们,又带了我们那一届。”
夏伊神色自然地说。
她开始意识到一件事——造梦师提供的细节高度真实。
那位造梦师的技艺很高,他直接把梦写入大脑的记忆层,每个细节都很清晰——据说,他的造梦技术,曾帮助过许多受过心理创伤的人。
而夏伊一直觉得,自己是个不完整的人。
她没有童年,十二岁之前的记忆一片空白。
这种空洞令她觉得自己不够真实。
没有根,仿若一片浮萍,随时都会被风吹散。
可现在,她却能和一个“老乡”,聊起“故乡的生活”。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不可思议的体验。
骗人的最高境界是骗过自己。
她沉浸在虚幻的记忆中,聊起更多的故乡往事。
有人说过:幸福的童年能治愈一生。
而她此刻,就有一种被治愈的错觉。
其实,造梦师给她编造的童年也不算完美。
为了避免牵扯太多,她与“叶沉”扮演的哥哥被设定为由祖父抚养长大。
十一岁那年,在她被检测出向导天赋之前,祖父去世,哥哥带她背井离乡,去自由城邦当佣兵。
这就解释了她为何没能早点纳入堡垒的向导管理体系。
军官静静地听着她的故事,时不时提起几句他记忆中的小镇风貌和人物。
令人惊讶的是,两人的回忆,竟然能拼得上!
他们聊起了河畔的那座青草山坡、牧羊老人和他的狗;聊起夏天傍晚夕阳满天,夜里十一点天空依旧是亮的;聊起冬天里夜空,密密麻麻的繁星,仿佛随时会砸在人脑袋上。
夏伊敏锐地觉察到对方的态度有所松动。
虽然还是一副冰冷疏离的样子,却不再咄咄逼人。
果然,“老乡”是一个能迅速拉近人和人之间关系的纽带。
她放松下来,觉的肚子饿了,便向军官建议:“去找点吃的?”
军官点头:“好。”
两人端着餐盘取餐,看似各走各的,却相隔不远,没有走散。
正要返回座位,忽然听到前方一桌传来热闹的笑声,一名军官正讲述南境之战。
他们那桌围了不少人,向导与哨兵混坐,还有几人站在旁边驻足聆听。
那军官讲的绘声绘色,仿佛亲临现场一般:“……西塞茵大人眼看就要擒下她,结果那魔女竟突然唤出十名傀儡哨兵!”
“那些傀儡完全被她操控,被掏空了思想,只剩下原始本能——就是和她交、配。”
“果然是淫、荡的魔女!”一人咒骂。
旁边一名向导好奇地问:“她真的很美吗?”
“你们没看过通缉令?”另一个军官调出手环,投影出一张照片。
夏伊伸长脖子望去,是她学生时期的证件照。
干干净净的笑容,清澈明亮的眼神,哪有半点魔女的样子?
看着她的照片,那桌人陷入诡异的沉默——毕竟他们的审美观还算正常。
“别被这幅模样迷惑了!”讲故事的军官赶紧补充,“听说她专门抓十六岁的向导处女,用她们的鲜血沐浴,以保持这幅迷惑人的皮相!”
“哦,太可怕了!”女孩们惊呼,配合得恰到好处。
“所以你们要小心,千万别被骗到了白塔,成为那些女巫的祭品。”
……
夏伊端着餐盘回到座位。
荒谬到了极点,她反而没那么生气,只是觉得可笑,一个劲地憋住笑。
军官在她面前坐下,淡淡扫过一眼:“想笑就笑吧。”
她终于忍不住趴在桌上,肩膀轻轻颤抖,笑了好一会儿才止住。
她笑意未散地抬头问:“你不觉得可笑吗?”
军官面无表情:“哪点?”
“十个傀儡哨兵,还有鲜血沐浴?”夏伊说着又忍不住想笑。
“没什么可笑的。”军官回道。
“不过是战略宣传部那群人整出来的剧本。”
“敌人不够可怕,就没法解释我们为何惨败。”
“所以就搞‘降智宣传’?也不怕拉低国民智力水平。”夏伊没忍住嘲弄道。
军官望着她,嘴唇轻轻动了一下,终究什么都没说。
她还是一只没有被完全驯服的白鸽。
很珍贵。
就是不知道,她还能保留多久。
或许他下次见到她时,她就会和其他白鸽一样,乖巧可爱,只会说哨兵们喜欢听的话。
恰在此时,舞曲换了一个风格,正是夏伊喜欢的探戈。
她主动站起身来,向对方伸出手:“跳一曲?”
她的眼神,与其是邀请,更像是挑衅。
军官沉默了一瞬,握住了她的手。
夏伊牵着他滑进了舞池,却意外发现——他竟然不会跳探戈!
她于是耐心地教他基础的舞步。
他学得很快,等到下一曲响起时,已能熟练地跟上节奏,随她一同翩然起舞。
探戈其实是一种很大胆,也很勾人的舞蹈。
被驯服的白鸽们只能跳出蔓藤缠绕的感觉,而夏伊则跳出了利刃出鞘的意味。
她的裙摆划出一道道利落的弧线,像黑夜中炸裂的火星。
她的身体在对方手中急转、后倾、提腿、勾步,像一次次交锋——既是舞蹈,也是战斗;既在亲近,又在对峙。
不知不觉中,她成了全场的焦点,军官成了她的陪衬。
舞池中其他人逐渐退至外围,自发为她腾出空间。他们围着她,打着拍子,发出一阵阵喝彩。
向导中,嫉妒不满的人肯定是有的。
但更多的是惊讶和艳羡,原来舞蹈不仅可以柔美,也可以锋利。
原来向导锋利起来,也可以气势如虹,光彩夺目。
人群外,军团长手里的酒差点洒出。
他惊疑不定地望着舞池里的身影。
他没看错吧——那位,居然会和一只白鸽跳舞?
曲终人散。
舞会散场时,夏伊和军官在人群中告别。
他们只是对望,没有言语。
周围的向导们正在鼓励哨兵。
“请一定凯旋归来!”
“期待下次能为你疏导。”
而哨兵们也士气高昂,热烈回应:“我会来找你的,带着我的荣誉勋章!”
“请一定等我回来!”
……
“再见。”夏伊说。
“再见。”军官回道。
两人几乎同时转身。
甚至没问过彼此的名字。
仿佛两抹流云,在空中短暂交汇,随即随风散去。
背对而行,唇角的笑意停留片刻,仿佛在回味,然后一点点冷却下来。
夏伊立刻和叶沉建立精神链接,将舞会经过简述一遍,下达指令:【联系奥菲斯,立刻找到造梦师庄游。】
【关于牧星镇小学,如果能查到当年的学生名单,把我的名字补进去,或者让名单消失。】
【总之,若是有人实地调查,我希望‘我’是真实存在的。】
军官没有和其他人同行,而是单独坐上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
他打开通讯手环,拨通了一个号码:“立刻逮捕造梦师庄游。”
对面传来一个有些迟疑的男声:“是。请问……发生什么事了?”
“我怀疑,他把同一套梦,卖给了两个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