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终于,她听见了轻微的脚步声。
脚步声越来越近。去忧的眼睛越闭越紧。她当然不害怕,公主说了她带着人守在边上,去忧无条件地相信公主说的每一个字。她实在是太兴奋了,马上就知道这人是谁了!
来人终于靠近了。似乎是怕她装睡,那人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见她没有反应,终于放下心来,冰凉的手指伸向她脖颈的衣襟。
“啪——”的一声,去忧猛然睁开眼,双手抓住那只冰凉的手,大喊:“抓到了!抓到了!”
其实她不用喊,周围的人已经迅速围拢过来!
那人发现自己调入圈套,双腿一软,跪倒在地,惶恐无措地说:“饶命饶命……”
他甚至都没有看清楚下圈套的人是谁,匍匐在地,额头磕出鲜血来。
元柔冷眼看着他,竟是个小内侍,便问:“你是哪个宫的?”
小内侍听见她的声音,如遭雷劈,震了一震,更不敢说实话,只不停地求饶。
去忧用力抬起他的下巴,只打量了一眼,遍肯定道:“你是三公主身边的人!”
小内侍摇头想要否认,去忧接着道:“上回公主送三公主一匹云绣绸缎,就是你接过去的。我记得你。”
元柔低声冷笑:“好啊。”
她回头去看裴珩的表情,却见他看向另一个方向。元柔也望了过去,只见那边隐约有人,那人手里的宫灯摇摇晃晃。
元柔来不及反应,裴珩已经朝着那人几个起落,闪身贴了过去。
“快!”元柔也顾不得这个小内侍了,赶忙跟了过去。
那人躲在阴暗的角落,偏偏自己也害怕,舍不得丢开那盏宫灯。那个角落离这里不算太近,也并不引人注目。偏偏裴珩像个妖,隔老远也能发现端倪。
元柔跑得有些微微的喘,还没来得及站稳,就问:“是谁啊!”一面又吩咐身边的宫人,不准靠太近。她心里有了答案,不敢诉诸于口,恐场面难以收拾。
她何尝如此狼狈?偏偏今晚的戏一出接着一出,让她的眼睛都来不及眨一下。
“三皇姐?”元柔终于看清了躲在角落里的人,心中的答案落了地,她讥讽道:“怎么,你精心设计了这样一出戏,连躲在宫里等消息的耐心都没有,还得亲自来这儿看着?”
三公主藏身在墙角的阴影里不肯出来。可她背后就是冰冷的墙壁,她无处可逃。
她苍白的面容在宫灯的映照下,显得有几分鬼气。她悄悄地抬起眼皮去看裴珩,却见他眼神含雪淬冰。她慌忙地扭过脸,生怕自己面上有一丝一毫的扭曲,损了容颜,又被他看到。
元柔人精一样,把她心肠间的百转看得分明,没好气地说:“现在怕丢丑了,你干出这样的丑事之前怎么不想想?”
堂堂一国公主,不说庇弱怜幼,竟然把手伸到刚刚为国争光的女子身上,真是有够出息。
元英手里的宫灯和元柔手里的宫灯,一模一样。都是琉璃灯罩,灯座底下一圈晶莹剔透的珠子。行走间,珠子彼此轻撞,声音清脆入耳,煞是好听。
这是西旒国进贡的宫灯,一共两盏,她们姐妹俩一人一盏。
在两盏宫灯的映照下,元英缓慢而僵硬地抬头去看对面两人。这两人的外貌都得天独厚,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人群中的焦点。甚至今日那个低贱的女侍卫,也能凭着一张昳丽的脸,得到众人的夸赞。
可是凭什么?他们这些人根本都不懂!不懂她每每见到他们,第一反应都是遮住脸。
她忽然气愤道:“是,我是丑!可是我干了什么丑事?”
元英偏了偏头,露出偏执的、不甘的又带着怯懦的眼神,一字一顿道:“皇妹,你不能仗着父皇喜欢你,就以外你能审我吧?”
元柔头一回被她呛声,愣了愣,道:“我不能审你。你的意思是你想去父皇跟前申辩一二?”
她气坏了,合着自己一片好心全喂狗了。她甚至没让宫人靠得太近,就怕这位三皇姐的脸暴露在下人面前,场面更尴尬,更难以收拾。
元英冷哼一声:“去哪里申辩都一样,你们已经给我定了罪。”
裴珩道:“无人给三公主定罪。现在就请三公主解释一下,为什么你的宫人会出现在这里。”
元英打定主意死不认账,道:“这里是禁苑。你们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他就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元柔气愤道:“你让你的宫人毁人清白?”
元英道:“都是阉人,怎么能毁人清白呢。”
她打的主意就是让赵归梦衣衫不整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元柔当然知道她的言外之意,气得冷笑。衣衫不整被人看见,就不算毁人清白了吗?
裴珩忽然道:“既然三公主认为自己无辜,看来就是那个宫人自作主张了。”
元柔诧异地看他一眼,元英也不明所以,有些没底气地说:“这,这是自然。”
裴珩一笑,从袖中取出一把宛如月牙的匕首,双手奉上,道:“那就请三公主亲自了解了他吧。”
“什么?”元英不由得提高声音,惊恐地问。
元柔默不作声看戏。
裴珩温柔道:“被冤枉的滋味不好受,三公主受委屈了。”
清冷矜贵的人只要偶尔露出一点亲切的姿态,就会有一群人爱上来。何况元英本就迷恋他,又终日自苦,觉得所有人对她都不够好。
她愣了愣,态度刚有所缓和,目光就落到了那把冰冷的匕首上,吓得连连摆手:“不,不,我不行。”
裴珩循循善诱:“可是三公主,若你不能亲手了解他,如何证明自己的清白?”
这话漏洞百出,亏得他先掏出一把刀,吓住了元英,她竟然信了。迟疑着,她去看裴珩的眼睛。
刚刚还寒霜淬冰的眼睛此刻如春水般温柔,充满鼓励。
元柔心道,那才不是鼓励,那是蛊惑。
元英缓慢地伸手,朝着那柄泛着白光的匕首。终于,她慢慢地拿起了那把匕首。
小内侍已经被人押了过来。两个宫人一左一右,按住他的肩膀,迫使他抬起头,引颈受戮。
小内侍年级还小,约莫十五六岁。面容白净,两眼泪花,嘴唇吓得颤抖。但他什么都没有说,安静地颤抖,看着元英手里的匕首,慢慢闭上了眼,两滴泪顺着眼角流入鬓角。
元英双手攥着刀柄,也在不住地颤抖。她泪眼朦胧,步伐似有千斤重,一步一晃地朝着小内侍走过去。
四周死一般沉寂,风也掩盖不住这主仆二人沉重的呼吸。
元柔有些担忧,她看不懂她这个三姐了。她不会真的让这个内侍血溅当场吧?
她看向裴珩,裴珩的眼神冰凉,冷漠地注视着元英。
冰凉的匕首终于颤颤巍巍地靠近了小内侍脆弱的脖颈,元英用力闭上了眼。
“哐当”一声,匕首掉在地上,弹出去好远。
元英像是在一瞬间被人抽走了力气和筋骨,瘫软在地,泣涕摇头:“不,不,我做不到。”
“做不到?”裴珩隔着手帕,捡起那把匕首,厌弃地轻轻擦拭,“那三公主的清白实在堪忧啊。”
他语气充满为人担忧的情感,面上一丝表情也没有。
元柔适时道:“错认水只剩下三坛。想必谁去取了就,御酒坊那里都有清晰的记录。”
元英脆弱的防线已经被击溃,她抽噎道:“是……是我。”
“三公主,你说什么?”裴珩似乎没有听清。
元英喃喃道:“是我,是我拿了错认水……”
裴珩擦了半天的匕首,忽然随手就递给旁边的一个内侍:“归你了。”
两盏一模一样的宫灯静幽幽地散发着红亮的光。
裴珩忽然上前,一脚碾碎元英手边的琉璃宫灯,琉璃和珠子碎了一地。他冷漠地说:“耻与魑魅争光。”
说完转身就走。
元英闻言,陡然崩溃,伏地嚎啕大哭,完全不管不顾。
元柔睁大了眼,心道,这宫灯虽然好看,但并不难得。三皇姐怎么哭成这样?
还是说这话有什么蹊跷之处?
元柔看了看去忧,去忧也摇摇头,表示自己并不知道这话有何特殊之处。
读书人就是难搞,骂人的话也听不懂。不行,元柔实在好奇:“走,回去找人问问。”
路过元英,她依旧在哭,悲鸣不止。
过了小半个时辰,她终于慢慢地停了下来,红着眼,问:“你怎么不走?”
小内侍道:“奴婢等公主。”
元英问:“你觉得我丑吗?”
小内侍摇头:“公主才貌双全,当然不丑。”
元英凄然一笑,并未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回去吧。”
她心中忧惧、难堪、不甘,五味杂存。裴珩会告到父皇面前吗?不,不会的。赵归梦只是一个低贱的女侍卫,哪怕今日立了功,父皇也不会为了她,而落了皇室的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