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没想到裴珩就是这样的处境。
  如果说之前她还有些顾及,现在她就是想把这个人彻底地从她的圈里挤出去,以后再也不用顾及。
  想到这里,赵归梦的眼神越来越冷。果然,她这个人就不能拥有太多值得珍视的东西。从夫人、到时宁阿姊,再到大和尚,她总在经历由拥有到失去的过程。如果总是这样,那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拥有。
  她不需要朋友了,就这样吧。
  赵归梦转身就要往外走。
  忽然,一道清润但坚定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我裴珩在此对天发誓,若有意欺瞒于你,叫我神明共殛,不得往生!”
  赵归梦的脚步停了下来,她迟疑地转过身,看见裴珩右手立着三根手指,指着天。
  她道:“裴郎中,你这是做什么?”
  裴珩道:“赵门使不是觉得我欺瞒了你,因而生气吗?”
  赵归梦不信神佛:“若是发誓就能自证清白,那天地人三昭就该每天空空如也。”
  裴珩轻轻摇了摇头,说:“发誓是不能证明清白,但能叫你看清楚我的决心。”
  赵归梦生硬地说:“看清楚了又怎么样?”
  裴珩上前一步,圈住她左手手腕。赵归梦有些吃惊,这虽然不是很要紧的举止,但是对于裴珩来说,总归是无礼的。他怎么变成这样?她挣了挣,竟然没有挣脱。
  裴珩把照夜清强行塞进她的掌心,盯着她的眼睛,说:“赵门使今日是想和我划清界限?”
  赵归梦冷哼一声,不看他。
  裴珩又问:“那你我之间的赌约怎么算?”
  赵归梦听他还有脸提赌约,更是来气:“怎么算?算我赢!”
  她两眼四下一扫,胆气横生:“我也不要你的玉坠了,这照夜清彻底归我,你我就此……”
  她剩下的话没有说完,就在裴珩的眼神里收了声。
  裴珩的眼神,该如何形容?那两点晶亮漆黑的眸子后面藏着火,像林子里蛰伏的豹,不动声色地与环境融为一体,蓄势待发。
  裴珩怎么会露出这样的眼神?定是她看错了,赵归梦眨了眨眼,对面的青年用温和的目光注视着她。
  果真是她看错了。赵归梦又试着挣了挣手腕,她与人打斗取胜经常靠着出其不意。若是单纯比拼力气,也很难做到百战百胜。
  裴珩轻叹一声,说:“我原本不打算说的。”
  赵归梦冷笑说:“那你就不要说。”
  裴珩轻笑一声,说:“可我再不说,门使大人您就要和我一拍两散了。”
  他的声音带着两份戏谑的笑意。
  赵归梦瞪他:“你到底说是不说?”
  她倒是十分理直气壮,完全不记得就是她自己刚刚不要人开口。
  裴珩唤了一声“照照”,顶着她冒火的眼神,说:“今日是第几日,你算过了吗?”
  赵归梦没好气地说:“第七日,这不是你已经算好了的吗?”
  她说完,就见裴珩眼里的笑意更深,然后摇了摇头,说:“不,今天是第六日。”
  赵归梦不信,掐着右手食指的关节数了数,然后又不愿相信地再数了数。可是数了两遍,真的就是第六日,还不到七日醉发作的时候。
  怎么会这样?
  她望了望裴珩,说:“我算错了。”
  裴珩说:“是啊。”
  赵归梦说:“可是你的确毒发了啊。”
  “可是照照,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毒会提前发作啊。”裴珩半垂下眼睫,声音郁郁,似乎有几分委屈。
  赵归梦心里有些尴尬,自己的确冤枉了他,还发了好大一通脾气,现在该怎么下来呢?
  好在她脸皮够厚,又若无其事地说:“那算了,咱们的赌约还照旧吧。”
  裴珩却不愿就这么算了,乘胜追击地问:“刚刚照照没说完的话是什么?”
  他分明已经说出了“一拍两散”这个词,眼下又明知故问。赵归梦说:“没什么。”
  裴珩道:“可是我想如果今天是亭云欺瞒了你,你也会跟他划清关系吗?“赵归梦想也不想就说:“他不敢。”
  门外的元柔对慕亭云比了个大拇指,夸赞他的勇气。
  裴珩却不肯放过她,追问道:“万一呢?”
  “他是我师弟,他若欺瞒了我,我会好好教他。”
  慕亭云得意地冲元柔挑眉,他稳稳地坐在唯一的关门大师弟的位子上。
  裴珩寂然一笑,道:“所以你不会跟他划清界限。”
  他把赵归梦没有说出口的真心话挑明了,面上划过一丝神伤:“但如果是我,照照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肯给,是吗?”
  赵归梦在他这丝神伤的照耀下,发觉自己竟然还有点良心——她的良心有点痛。可是她没办法对裴珩解释,于她而言,敞开心扉交个朋友是一件多么冒险的事情。
  她的身体可以受伤,痛习惯了。
  可是她的心不能受伤,痛怕了。
  赵归梦嘴唇动了动,狡辩说:“我也没不让你解释啊。”这一声极弱的辩解,倒叫她自己心虚,不由得低了头。
  裴珩望着她,不说话。
  赵归梦能屈能伸得很,当即道:“对不起,裴珩,我错了,你别放在心上。”
  “你不叫我裴大人了么?”
  赵归梦糊弄他:“哎呀好啦,就到这里吧。”
  裴珩轻笑一声,又正色道:“照照,你今天可是冤枉了我。”
  赵归梦见他直白地点破,再想装也装不下去了,只好说:“我下次不这样了。”
  裴珩终于翻了篇,松开了手,半晌才低低地说:“好。”
  可那双眼却还静静地看着她,似乎是在思量判断,她说的是真是假。
  赵归梦觉得他应当是买账了,清了清嗓子,若无其事地推开门。
  门外那两人早都蹿了出去,也若无其事地看过来,一个说:“师姐,你气消了吗?”一个说:“裴二无事了吧?”
  赵归梦觉得手心捏着的照夜清有些发烫,她睇了一眼慕亭云,说:“走吧,回去。”
  慕亭云暂时收起好奇,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跟着人走了。
  那厢裴珩从殿内走了出来,面上依旧风轻云淡。
  元柔凑过去认真地打量了一番,说:“裴二,今日赵门使真的冤枉你了吗?”
  慕亭云在的时候,她也故作震惊地张大嘴,配合他的情绪。可是以她对裴二此人的了解,今日整件事情都透露着古怪。
  “昨日我分明让你传信与你,告知了我三皇姐的意图。可是你却没有采取任何动作,直到今天父皇传唤你。”
  裴珩道:“昨日有事脱不开身。”
  “什么事?”元柔眼里闪着狡黠的光,她分明猜出了一二,却佯装不知。
  裴珩扫她一眼,对她道谢之后,一个字也不愿意吐露:“这就与公主无关了。”
  好,与她无关是吧。
  “若是我告诉赵门使呢?”
  裴珩掸了掸袖口,冷漠地问:“公主有何凭证?”
  元柔思索半刻,倒也不跟他计较,只是露出一副看好戏的表情:“赵门使性情质朴,为人直爽。你今日装可怜糊发誓弄过去,焉知这招明日还行得通?”
  装可怜?裴珩眉梢轻轻动了动,道:“公主想必会错意了。”
  元柔是人精里的人精,裴珩这曲折拐弯的话到了她耳朵里,就成了大白话。这分明就是说他今日没有装可怜。那就是说这招以前用过了?那今日用的又是什么招数?
  她脑中飞速地转了转,然后兴味一笑:“以退为进,逼赵门使承认你是她自己人?”
  裴珩没有反驳。
  元柔眯着眼,有趣啊。不愧是她看上的门使大人,真真是了不得啊,什么都不用做,就能逼着这位聪明绝顶的状元郎招式百出。赵归梦以为裴珩算计的对象是三皇姐和父皇,目的是为了推拒这桩婚事,自己只是无端受了牵连。却不料,无论是元英皇姐还是父皇,都是他算计的棋子,他的目的只是赵归梦自己而已。
  只是裴珩今日如何算计的,她还是没有看明白。
  这倒怪不得她。她只知道裴珩身中奇毒,需要定期服药,却不知这定期的期限也是可以更改的。
  裴府内,良医举着一封书信,皱眉看了很久,最后将这封信扔进火炉了焚烧殆尽。
  唐越在旁不解地问:“师父,郎君在信中说了什么?”
  良医捋了捋胡子,说:“不是郎君,乃是我一位老友。我前段时间为了寻找七日醉的解药,问了很多人。”
  “哦?”唐越眼睛亮了起来,“可是有什么线索?”
  “唔,”良医道:“确实是有点线索,现在我知道为什么血丸有时会提前失效了。”
  “为什么?”唐越挠头。
  血丸失效,盖因气随血行,血随气动。服药之人或因忧怒而气上,或妄行而气机逆乱。
  据信上写的内容来看,裴珩因血丸提前失效而毒发的经历共有三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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