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元英不知这是庆兴帝对裴珩的试探，只感觉到了久违的来自父皇的关爱。她喉中酸涩难忍，眼前越来越模糊，因而没有注意到皇后略带失望的目光。
裴珩抬起苍白的脸，额上布满细密的汗。
庆兴帝失望地叹息于心底响起，抬了抬手，想要停止这场试探，却听见裴珩掷地有声道：“愿得此身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臣虽驽钝，愿为陛下所驱，带兵出征。”
元英的一颗心就像风中不安定的纸鸢，飘来荡去。此刻风骤停，绳突断，纸鸢直直衰落地面。她没有听懂这对君臣之间的你来我往，只得到了一个令她心碎的消息。
裴珩一介文臣，情愿冒着身死塞外的风险领兵出站，也不肯娶她。
一滴泪终于落下，悄无声息。
兴帝说不清此刻的自己到底满意不满意这试探的结果，说：“元英，你也听着了。”
他把横亘在殿内的无形屏风彻底撕碎，逼迫元英看清现实。不是你老父亲不帮你，而是流水无情，你休要啼哭。
皇后同情地看了一眼底下这对面容苍白的母女，眼尾的嫌弃转身即逝。若是三公主元英在这当口得了赐婚，岂不是要让四公主元柔直面和亲之事？
皇帝无论如何是不会同意的。这二人平日太过没胆子，倒让人轻易忽略了其实她们连脑子也没有。
好在是借着裴珩之口，全了天家父女的情分。
忽然，裴珩身子一歪，竟然重重地昏倒在地，发出一声闷响。这一幕令在场的人都惊呆了。元英的泪顾不得落下，便要扑过去。钱公公一臂拦住她：“三公主，裴郎中突发急症，还是不要轻易碰他。”
他看向庆兴帝，得到示意后再往门外一扫，值殿的小内侍兔子般蹿了出去，对外叫：“请太医！”
庆兴帝的脸色也终于变了，手指敲了敲御案。皇后道：“陛下，臣妾带王妹妹和元英回去吧。”
庆兴帝望了她一眼，赞同地略一颔首。
元英自然是不想走，可是皇后身边的嬷嬷力气极大，一人拽住她一边的臂腋，旱地拔葱似的将人捞了起来。王婕妤怯懦地起身，跟在后面出去了。
“元英啊，”出了御书房很远之后，皇后才挥挥手，示意嬷嬷们放开元英，自己则关切地看着这个面容憔悴的姑娘，说：“你父皇未必同意和亲，你急什么？”
元英的嘴唇轻轻颤抖：“娘娘，这事不好说的……”
帝心如渊，她又不得宠。
皇后蹙眉：“即便是要和亲，也不一定让你去啊。”
元英道：“不是我，难不成是四妹妹么？”宫里就她们两个适龄的公主了，若非得在二人之中做个取舍，她如何比得过元柔。
她的话说完，久久没有得到皇后的回答。元英忍不住抬眼看向皇后，只见对方关切的眼神里满是同情，对着她轻轻摇了摇头。
元英的心中顿时涌起强烈的酸楚和不甘：“我知道父皇不会赐婚。”
她若得了赐婚，那适龄的公主就只剩下元柔。她的父皇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她知道，她都知道。可是她没有办法就此认命啊，她也是公主，哪怕不受宠，也是父皇的女儿。父皇为何不心疼心疼她呢？元柔什么都有了，她什么都没有，父皇为何不心疼心疼她呢？
少女纤弱的背像是狂风中战栗不止的一根弱柳，令人心中酸楚的抽泣声在花丛掩映中溢出。王婕妤满目血红，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拉住皇后的裙角，额角抵着皇后镶着宝珠的云履，道：“娘娘，求您救救元英！求您！”
皇后悲天悯人地叹息：“咱们都要相信皇上啊，他不会同意公主和亲的。”
她抬起头，望向御书房。
御书房内的软榻上，裴珩面若白纸，双目紧闭，鬓角被汗濡湿。即便如此，那张面容依然俊秀非常。钱公公心中叹息，也怪不得三公主不顾脸面，求到皇上这里来。
太医院院正的几根手指搭在裴珩的右腕上良久。他摇了摇头，道：“裴郎中这突发急症，实在奇怪。”
钱公公瞧了一眼庆兴帝，然后对院正道：“张院正，您就说怎么治吧。陛下正和裴郎中商讨国事，谁料裴郎中竟然突然昏倒，让陛下实在忧心呐。”
张院正面露难色，道：“可是……”
“可是什么？”这是庆兴帝问的。
“启禀陛下，裴郎中的脉象散乱无序，轻按则无，重按则散，这是亡阳之症、失寿之兆啊。”张院正的声音带了一丝不忍。
钱公公吓了一跳：“您是说，裴郎中要死了？！可是，可他前几日还好好的呢！”
前几日才好好的，这话实在没什么说服力。命运降临的时候，谁管你前日如何，昨日又如何。有的人睡前好好地脱了鞋履，第二日就再也没法穿上了。
钱公公发觉庆兴帝的脸色难看，一想也是。前脚三公主冒雨跪在御书房外求赐婚于裴珩，后脚裴珩在御书房内突发急症，暴毙而亡。这消息若是传出去……
钱公公简直不敢再想，连忙说：“张院正，您莫说这丧气话，您医道高明，再说太医院还有那么多妙手回春的太医。裴郎中年轻底子也好，保不齐只需要一剂药就能醒过来呢。”
他一边劝着张院正，一边却在想决不能让裴珩死在御书房。
“父皇！”门外传来一道肆意嚣张的声音，“裴二在哪？”
元柔不顾殿外内侍的阻拦，生硬地闯了进来，看到软榻上昏迷的裴珩，怒笑：“好啊，三姐这是要逼死朝臣啊！”
钱公公闻言，只觉得满心绝望，深深地闭上了眼。这祖宗，怎么这会儿来了呢？
第59章 圈里圈外“那要是有个人一只脚在圈里……
元柔的昭阳殿内,赵归梦一张脸沉得能滴水。慕亭云假装自己是个鹌鹑，看不见、听不见，什么都不知道。也不知道裴二这厮干了什么,能把师姐气成这样。
元柔怎么还不回来？慕亭云右手掐着左手食指的关节,望着洞开的殿门,简直望眼欲穿。
“回来了，回来了，公主回来了！”殿外小内侍叫着。
慕亭云忙不迭迎了出来，身后的红衣少女站在殿内的阴影里，一动不动，仿佛她完全不在乎。
可她若真的不在乎,又怎会此刻现身昭阳殿？
元柔轻拍着胸口,道：“还好我去得及时,否则裴二你此刻都成泉下客了。”
裴珩的面容已经恢复了几分血色,脚步比刚刚沉稳不少。他颔首不语。
慕亭云冲了出来：“裴二，你怎么回事？”
裴珩却不回答,望向他的身后,只见他身后空空如也，并不见那道熟悉的身影。慕亭云瞧见他的眼神，幸灾乐祸地说：“师姐在里面等你呢！”
裴珩抬腿往里走。慕亭云无知无觉地就要跟上去,元柔却拦住他：“劝你躲远一点。”
慕亭云脚下立马生了根，喃喃地说：“你说得对。”
他眼里闪了闪,心中的好奇实在按耐不住。他看了一眼元柔,这对年龄相仿的堂兄妹立刻臭味相投起来。
元柔挥了挥手,让院内的宫女和内侍都退了出去，自己则提着裙角靠近被裴珩关上了门的宫殿，和慕亭云一人一边半虾着腰,把耳朵贴到窗上。
殿内的声音隐隐约约传了出来。
阳光透过半透明的窗牗照进来，空气中的灰尘上下飞舞，比之人的心境一样无法安定。
赵归梦的脸在半明半暗之中，露出冰冷的嘲笑：“裴郎中，你下得一手好棋。”
裴珩望着她：“照照。”
“我有名字！”赵归梦打断他，“你若实在想念照夜清，我还给你。”
她伸出左手一抓，再一抛，孤零零的照夜清便被扔了出去。在落地之前，裴珩伸手攥住了。鞭身上的琅玕硌得他手心有几分疼。
赵归梦动作潇洒，心里却在滴血。照夜清丢出去的瞬间，她就后悔了。怎么就被怒气控住了头脑呢，可知再找到这样一条好鞭有多艰难？
裴珩半垂下眼睫，叫人看不清他眸中的情绪：“赵门使，为何如此生气？”
听到他这么说，赵归梦更恼：“我为何生气，裴郎中你不知道吗？你昨夜在我那里等了一宿，难道不是等今天？你早就知道今日你会毒发，你算准了只要让我欠你，我就不会不管你。所以你就是故意让慕亭云那傻子等在那，等着我醒过来，好叫我立刻知道你面临险境，让我不能不来救你！你算计了这一切，你算计了我！”
进宫的这一路，赵归梦的心情由惊转怒。她觉得自己想通了这一切。裴珩想要假借中毒摆脱三公主元英，这是最安全最稳妥的方法。庆兴帝不会因他的拒绝而生气，而且又不得不同意，除非他恨元英恨到希望她过门就守寡，且宁愿背负逼死朝臣的骂名也要赐婚。
这对裴珩来说自然是一桩稳赚不赔的生意。他中毒是真，毒药暂时无解也是真，算不得欺君。
只是这样一来只有她赵归梦需要冒着暴露于人前的风险，进宫来救他。他若是提前跟她商量，赵归梦也会同意。毕竟慕亭云的嘴还算牢靠，被他知晓也无须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