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蒋鸢一走,就只剩下赵归梦站在亭心,迎着一圈人或好奇或不解或嘲讽的打量眼神。
赵归梦这个名字在最近三年里,几乎传遍了京师。尤其是最近这段时间,随着裴家一波三折的被诬陷投敌案和扑朔迷离的朔州知州被杀案真相揭开,京中又多出她与裴珩的流言。
就连裴珩当初坠崖一事也被很多人怀疑。毕竟那可是高有百丈的沉乌崖,鬼掉下去都得再死一回。裴珩之所以没死,肯定是出卖了什么,与这妖女做了交易,因此这妖女愿意保他一命。
想到这里,很多人不由得去觑坐在上守的元柔公主的神色。
谁不知道,元柔公主待裴珩是很特殊的。今日公主设宴,难道是醉翁之意?
众人不敢妄自言语,无人来打破这份尴尬的沉默,只有彼此在眼神交汇间疯狂地传递消息。
“参见公主。”赵归梦似乎没有察觉到这些眼神,抱拳利落行了个礼。
元柔眯着眼打量她,越看越觉得眼熟,但是她还是没有想起来,也一时忘记让人坐下。
公主不说话,这似乎是某个信号。终于有人敢于打破沉默,说:“竟然来得这么迟,不知礼数。”
赵归梦看向说话那人,笑着说:“确实是我的错,请诸位娘子原谅。”
她双手抱拳,转了半圈,竟是对在场的所有女娘都行了个礼。
她生得本就出众,嘴角噙着笑,动作潇洒,双腿绷直,姿态如松如竹,一点都不扭捏,比许多女娘张扬,又比不少男儿内敛,一切都恰到好处。一时之间,在场有人已经看呆,喃喃地说:“没关系。”
公主微微睁大了眼,正要开口,倏地一个人影闯了进来:“公主!”
竟然是裴珩!众人有些惊讶,纵然裴珩与公主交情深厚,也从未有过如此失礼的时候,不经通传便擅自闯入。
红衣少女站在半圆的中心,似乎在独自面对众人的指责。这是裴珩遥遥望见镜潭亭时陡然升起的想法,他不由得想起上次二人分别前赵归梦半指责半玩笑的话“你们都坐在上面,就我站在下面”,心中一顿。
眼下这一幕又重演,他顾不得领路宫女诧异的眼神,从她身边绕过,脚下疾步到了镜潭亭,也等不得人通报,就这么进来了。
他本也不打算来,撷英园的牡丹虽好,但是太拘束,照照不会喜欢这里。但是昨日慕亭云却给他递信,说他师姐居然应了蒋鸢的约。慕亭云自己来不了,但是直觉蒋鸢没安好心,左思右想不放心,还是给裴珩去了信。
元柔的眼睛大睁,在二人面上扫来扫去。她就说这女娘为何如此面熟,她想起来了!这不就是三年前胆大包天,给裴珩头上簪花的戟雪门女侍卫嘛!
她这脑子真是,瞧那照夜清还挂在腰上,她都没想起来!果真是在宫里憋得太久了,未老先衰。元柔惆怅伤心地替自己叹气。
“正好,都到齐了,坐吧!”元柔朝宫女抬了抬手,后者会意,道:“教坊乐人已经准备好,奴婢这就去让他们上台。”
众人这才知道原来她们一直等着的主角竟然是赵归梦和裴珩。
赵归梦疑惑地看了一眼裴珩,心道赏花就赏花,偏偏要借太子的园林赏花。现下这么多人在场,少不得要应付个一时半刻,想走也走不了。
她走到圆弧的最末端,施施然坐了下去。
裴珩也走到圆弧的最末端,与她隔着一张茶案,也施施然坐了下去。
众人这时不由得看向裴珩,元柔公主右手隔着一张茶案的位置还空着,往日都是裴珩的位置。
裴珩不为所动。果然,元柔公主皱了皱眉,不满道:“怎么坐那么远?”
她身后那位宫女便走到裴珩身边,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道:“请裴大人移位。”
赵归梦没有管这些人之间的你来我往,她心里默默地盘算着等众人看戏正酣的时候,她就悄悄地溜走。相比较戟雪门一众的男子,坐在女儿堆里只觉得馨香扑鼻。只是她受不得拘束,反正今日赴了约,算她对安了裴珩的心,让他不要太担心自己会言而无信,见死不救了。
裴珩面对宫女的手势,不动如山:“这里很好。”
元柔轻“啧”了一声,一众贵女都提了口气在嗓子眼。蒋鸢微微瞪大了眼,等着看戏前戏。
元柔道:“你这丫头,好生愚笨,我是让赵门使坐近点。”
第50章 武妲小生若能得她垂青眼,此生常伴她……
众人闻言,差点没叫吊在嗓子眼里的那口气憋死。定量不足的女娘,已经用帕子捂着唇轻轻地咳嗽了起来。
那宫女得了不轻不重地训斥,面上却笑起来,两眼狡黠得发亮,转身对着赵归梦道:“请门使大人移步。”
赵归梦已经在盘算溜走的路径,不想元柔忽然把众人的目光都凝聚到她身上。她望向元柔,对方一脸的兴味盎然,显然对她十分好奇。对她好奇地人太多了,赵归梦都有些习惯了。她索性大大方方起身,随着宫女的指引,坐到了元柔公主的右手边。
一阵紧密的锣声鼓点隔水传来,戏台上有人登场。等到所有人的注意都转移到戏台上之后,一个红裙武妲踏着鼓点腾挪。只见她轻掩胸口,秀眉微蹙,唱道:“昔年孤苦无所傍,飘零如絮随风荡。寒门孤女无人问,夜夜泪湿枕边床。”
武妲凌厉的打扮与文弱的唱词,略有些不太相符。但是众人却没太在意,充满探究的目光仍旧在赵归梦和裴珩只见来回流传。她们或假装交谈,或以帕为掩,自以为不动声色。
然而,这些眼神如何能避开两位主人公?
赵归梦已然有些不耐烦。这是赏花,还是被赏?她抬头,看了一眼裴珩。
裴珩却在这时也看了过来,二人目光甫一对视,赵归梦能感觉到,围观的那些目光更热烈了。她眼尾压了下来,不再看“罪魁祸首”。
她自认为表情非常平静。不想在外人看来,尤其是在那位“罪魁祸首”看来,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裴珩将手中茶盏放下,杯壁不慎倾斜半分,洒出几滴茶汤。他身后的女婢连忙擦拭。
旁边人瞧见了,默不作声地往左右递了递眼神。眼神交递间,戏台上的武妲表情也一扫柔弱。竹板一顿,又一敲,接着敲得更快,第二段唱词来了:“幸得贵人施援手,雪中送炭暖心房。教我读书明事理,助我登科入朝堂。”
这武妲的装扮本身就有很明显的指示性。这段唱词一出,诸位听众的表情也愈加丰富。哪儿有女子如朝堂?不过,戟雪门唯一的女侍卫,勉强也配得上这句词。
赵归梦没有听出来。她这双木耳朵甚至分不清琴和筝,更何况是在神游的状态下听的这段含沙射影的唱词呢?她只是觉得这个场景有些有些眼熟。当初是裴珩坐在公主右首,被她当成面首,当众簪花献人。如今,是她坐在这里,认人赏看。莫非,这就是所谓的因果报应?
她没忍住,又看了一眼裴珩。却发现裴珩正看着元柔公主。赵归梦沉静地收回视线,转头去看戏台。从神游状态回来,却不知又陷入什么奇怪的梦寐,眼睛盯着戏台,心思又不知飘到何处去了。只觉得丝竹管弦声隔着水飘来,进不到耳朵,像隔着棉花,雾蒙蒙的。心底也像塞了棉花,沉又不很沉,总归是有了异物,很不舒服。
元柔收到裴珩警告的眼神,却冲他甜甜一笑,心中更加雀跃。她望向左手边的蒋鸢:“你跟他换个位置。”
更大的趣味来了,便不需要这个三流的说书先生。
蒋鸢心中不甘不愿,但也只能起身朝后走去:“裴大人。”
众人的目光随着她的步伐,一路游移到裴珩身上。
虽只是被顺便看着,蒋鸢扔有些无措。如果裴珩不愿换座,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站在亭心,竟然是这么一种感受,只觉得旁人的眼神都带着难耐的炽热,让她想要钻进地缝。
好在裴珩竟也没多话,起身换了座位。
现在,元柔一左一右是一红一白两道身影。她心满意足地看看左右,目光又重新投向戏台。
竹板再停,再敲起就变得更加轻快。武妲面上的笑容越来越明艳,第三段唱词来了:“今日身着官袍裳,名扬四海显风光。不负恩人栽培意,为民请命志昂扬。”
她抬起右手手臂横在胸前,斗志昂扬、利落潇洒。
裴珩似乎是想看赵归梦,只是才微微侧了头,不知为何,竟又有些不敢看。他嘴角带了丝不温不热的笑,问:“公主这是何意?”
他鲜少有这样的表情。
元柔猜,他刚刚约莫是想起身叫停。又担心这样的动静反倒惹人注意,一时间,投鼠忌器了。她看向右手边,赵归梦仍在神游。她浑然不觉有人因她表情的细微变化,而心思百转。
有趣极了,元柔笑道:“别着急啊,听完再说。”
轻快的竹板声转慢,似乎预示着这位女大人迎来了难事,第四段唱词来了:“他曾是云端神君郎,我本是地上草芥娘。今日身份颠倒转,救与不救费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