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而在老刘头看来,孙立耕露怯的神情,愈发证明了他分明就是不敢抓人而已。
  夏时远望着孙立耕:“谁的?”
  孙立耕压低声音道:“国公爷!”见对方不以为意,孙立耕又说:“戟雪门的赵门使也在那!”
  夏时远眉梢轻轻一抖,道:“看来提刑大人已经去过了。”
  孙立耕面皮立即涨得紫红,不点头也不摇头,梗着脖子,像被开水浇过的公鸡。
  夏时远轻轻点点头,似乎对方已经答过话一样,道:“赵门使主动请提刑大人搜查了吧?”
  孙立耕猛地看他,似乎在问,你怎么知道?
  夏时远却笑了,道:“看来,提刑大人没有按她的提示,对吧?”
  孙立耕依然涨红着脸,长着嘴,像被开水浇过又割了舌头的公鸡,仍旧是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夏时远眸子发亮,嘴角轻轻勾起来,露出一点笑。
  孙立耕在他这表情里,生出几分被戏弄的恨:“难道裴珩当时就在那个院子里?”
  他猛一拍大腿,愤愤道:“少卿大人,戟雪门狡猾阴沉,本官与你同去!”
  一行人整装待发。老刘头始终死死地盯着他们交谈,见他们行动,两手撑着地,拖着失去知觉的双腿,艰难地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其他人见状,居然也自发跟在后面,浩浩荡荡、热热闹闹,像是要赶庙集。
  小小的夯土巷被挤得水泄不通。
  衙役上前敲响木门,良久,院中传来一道脆甜的声音:“谁呀?”
  “提刑司,前来办案,速速开门!”
  吱呀一声,门开了。娇俏的绿衣少女探头望向门外的众人,甜甜一笑,道:“几位大人,我家主子不在,还请改日再来。”
  孙立耕道:“不管你家主子在不在,我们今日都要搜院。”
  他话音一落,那娇俏少女沉下小脸,叉腰道:“上次就是这位大人,冒犯了我们国公爷,赵门使说了让你退避三舍,你也答应了。怎么如今又出尔反尔?”
  她声音清脆,口齿清晰,蹦豆子似的。场面寂静无声,原本跟在后面的人群中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也骤然消失,让这份尴尬更加无处遁形。
  孙立耕脸色涨红,被一个低贱的婢女冒犯,让他怒不可遏:“叫赵归梦出来,这里没你这个下人说话的份儿!”
  绿漪嗤笑,双手拉开两扇木门:“那么请进吧,孙大人。”
  她往旁边让了一步,露出洞开的大门。
  孙立耕登时哑火,想进又不敢,望向夏时远。
  夏时远翻身下马,朝绿漪拱手道:“敢问小娘子,赵门使现在在何处?”
  孙立耕见他这作派,气得白眼一翻。
  绿漪道:“我亦不知,不过赵门使知道您要过来,给您留了封信。”
  夏时远愣了一下,接过绿漪递来的一张薄笺。
  说是留了封信,其实不太妥当。那张薄笺上只有四个大字:“事不过三。”
  钗脚乱叉,宛如鬼画符。确实是赵归梦的字迹。夏时远的一颗心忽然沉到谷底,那口精气神仿佛又被人凭空抽走了。
  绿漪注意到面前这位绯色官袍的青年拿着薄笺的双手在微微发颤。不由得感叹,不愧是她敬佩的女侠,单单是几个字就能吓得敌人魂飞魄散!
  她家国公爷远不能及也!
  “回衙门。”夏时远把薄笺收入怀中,翻身上马。
  “这又不搜了?”孙立耕也说不清自己是松了口气,还是有些失望。
  绿漪此时忽然道:“孙大人,赵门使也给您留了东西。”
  “什么?”孙立耕更加茫然。
  “一句话。”
  “什么话?”孙立耕紧紧攥住手中的缰绳,凝神来听。
  绿漪红唇轻启,字正腔圆,一字一顿:“滚、远、点。”
  第28章 有事瞒他“这是你们戟雪门内部的事,……
  书房的油灯彻夜亮着,隐隐约约透出三个人的影子。
  书案上一排泛黄的纸张,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迹,细细看来,都是一个个陌生的、潦草记录的名字、年龄和籍贯。
  “慕亭云,你是不是偷懒了?”赵归梦道。
  慕亭云眼下青黑,可怜他手都在微微颤抖,还拿着毛刷在一张纸上来回轻扫。书房一角,摆了个三足香炉,插着艾条,徐徐地烧着,上面悬着一根细绳,挂着几张泛黄的纸。地上是一只木桶,桶里有半桶黄木色的清亮液体,幽幽散发着柏香。
  “师姐,”他抬起沉重的眼皮,声音飘忽地哭诉,“纸张做旧很慢的!我可没有偷懒。”
  他望向裴珩,眼神带酸。同样都是熬了一宿,这人为什么还是如此容光焕发?甚至提着毛笔的手都还一如既往地稳。
  “你以前不总说你多厉害?”赵归梦又道。
  慕亭云哑了片刻,咕哝:“我爹的古籍收着也不看,我想要偷换出来,至少有好几个月的准备时间呢!”
  裴珩眼尾扫过来:“王爷知道他精心收藏的古籍被你拿去当了吗?”
  “当然不……”慕亭云脸上的笑戛然而止,飘忽的声音又有了两分力气,狡辩道:“你们不懂,我爹每个月才给我拨一千两,这哪够……”
  他的话在赵归梦仇恨的目光中慢慢吞了回去。他不敢说这还只是现银,他还有俸禄、皇帝伯伯赏的食实封等等,虽然都归于府里公账,被父亲管着,但只要他想花钱,在外面记账就行。一千两,也只是他个人吃喝的银子。身边其他下人的月钱,都是从府里公账出。
  他慢慢地把刷好的纸张递给裴珩,顾左右而言他:“裴二,我是为了偷我爹的书才练会的绝活,你这么会仿人字迹又是为了什么学的?”
  裴珩轻轻地将笔搁下,将新写好的那张纸递给赵归梦,不紧不慢地说:“写字而已,还需要学么?”
  字迹宛如老蛇挂树、兜里空空如也的赵归梦看着这俩人,非常地气儿不顺,眼神一转,看向案头的籍册。这就是她和裴珩的交易。
  她每七日为裴珩提供续命的“解药”,裴珩要交出他从徐允则的密室里拿走的东西。
  这薄薄的籍册,拿在手里没什么分量。可就是这没什么分量的几十张纸,让对方不惜以通敌叛国这样站不住脚的罪名,构陷裴家。怕裴珩不死,又继续派人追杀、下毒。
  对方显然已经狗急跳墙了。不要急,好戏都在后头呢。赵归梦勾起嘲讽的笑,翻开籍册。
  泛黄的纸张有些发脆,每一行蝇头小楷都记着一个人的生死。前面的字迹略显陈旧,越到后来只见油墨越亮,显然纸张虽然旧,字迹却越来越新——这是一本十多年来未曾间断的记录。
  “我有个问题,一晚上没想明白。这只是半本籍册,记录的是从十年前到现在的,前半本呢?”
  赵归梦手指按着的地方,有明显的撕裂痕迹。
  她有些狐疑地看着裴珩,怀疑他有所保留。
  被她怀疑,裴珩倒也不气,道:“我亦不知。”
  慕亭云插嘴:“我还以为你无所不知呢。”
  赵归梦催他:“赶紧干你的活,三天内必须干完!”三天后,她需要拿着仿本,再好好刺激刺激那群急得跳墙的狗。
  她心情显然不是很好,不知是因为为籍册中这些女娘心痛,还是觉得与裴珩之间的交易她吃亏了,亦或是二者都有。赵归梦放下籍册,大步流星地又出去了。
  “裴二,”慕亭云低声说:“你有没有觉得我师姐怪怪的?”
  “嗯?”裴珩手中未停,似乎并未分心。
  慕亭云也不在乎他的态度,压低声音,表情暧昧:“我怀疑,师姐和那个新任的大理寺少卿夏时远有说不清的关系。”
  啪嗒一声,一滴墨滴在刚刚熏干的做旧纸张上。
  慕亭云心痛哀怨:“裴二,你不要浪费呀,你知道我多不容易!”
  裴珩眼神落在那滴墨上:“抱歉啊,亭云。”
  “算了。”慕亭云伸手把那张纸揉皱,抛在角落,继续熏下一张纸。
  “你为什么这么说?”裴珩的声音轻淡,像是漫不经心的一问。
  “嗯?”慕亭云还在心疼那张被浪费的纸,闻言一愣,然后思绪又被拉回来,“昨日傍晚,我跟踪她,你猜我看见什么了?”
  他这钩子埋得太明显,裴珩竟还配合:“看见什么了?”
  “看见我师姐和那个少卿在一起喝茶!”慕亭云不由自主地停下手里的动作,怪模怪样地说:“我师姐最讨厌喝茶了,她只喝茶汤,说磨茶罗茶点茶那一套,不适合她。昨日却怪了,我看见夏时远为她击拂分茶,师姐还接了。”
  裴珩动作一顿,慕亭云心痛怪叫:“你不要糟蹋我的纸!”
  裴珩按着手腕,荧红小痣在指缝里若隐若现。他写下一行字,才缓慢开口:“你跟踪赵门使,竟没被发现么?”
  慕亭云挤眉弄眼,得意洋洋:“要不是说我运气好呢,那茶楼我先去的!他们后来,就坐在我隔壁。我位置好,她看不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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