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她看向裴珩,不抱希望地问:“你有吗?”
裴珩道:“我是通缉犯。”
赵归梦顿了顿,眼神一眯:“我有个好主意。”
—“进城做什么?”一看是外乡人,守卫还没仔细看令牌,就问话,待看到戟雪门的令牌,态度立马变得恭敬,声音也柔和几分,“大人,您请,只是这……”
他看向赵归梦手中牵的白马,马背上横趴着一个人,被一根黑色鞭子缠在马背上,长发遮住了他一半的脸。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那人白皙的下颌和修长的脖颈,被鞭子缠住的腰身劲瘦,肩膀倒不显瘦削。
“私逃的家奴。”赵归梦收回路引,颇为感概道:“让我好一阵追,打一顿才老实。”
原来是家奴,怪不得脖颈通红,是被教训了啊。
“不听话的家奴是得好好教训。”守卫伸手,请他们进城,“您请。”
进了城门,这怪异的两人倒是引来不少目光。赵归梦浑不在意,笑得明媚,遇见凑上来仔细看的,还主动说:“家奴,私逃被抓了。”
那人“哦哦”两声,又问:“这是咋了?”
赵归梦面露为难,说:“我下手重了些,请问这城里最好的医馆在哪?”
那人指了一个方向,见他二人走远,暗自思忖。这女子看上去并不十分孔武,如何把一个男奴打成这样?都需要看大夫了。
小城人不多,可是赶过来围观的人却不少。赵归梦脸皮厚,无所谓地朝前走。众人并不能看清马背上那私奴的长相,只是从发间露出的半截下颌和脖颈来看,此人定然伤得不清,因为全都红透了。
好在医馆并不远,坐诊的是个年近花甲的老头,问:“谁要看病?”
赵归梦扶着裴珩在他对面坐下:“他。”
老大夫伸出右手,搭上他的手腕。片刻后,他皱着眉,摇了摇头,很是费解:“这脉象甚是奇怪,初探像是虚浮脉,浮而无力。但是片息之后,又饱满有力,这像是两个人的脉象,如何在一个人身上呢?”
“我从未见过这种脉象,”老大夫转而看向裴珩,“身体有何不适?”
“全身虚软无力,像醉酒一样,但头脑尚且清醒。”裴珩道,加之他面上颈上红晕,更像是醉了酒。
“怪哉,”老大夫捋了捋胡子,摇头晃脑地说:“难不成是老夫见识短浅,这样吧,老夫先给你开个药方,你抓几服药,回去喝半个月试试。只是这药材都比较稀有,所以价格……”
看他明显诊断不出来原因,还在这里东拉西扯,最重要的是收了她五十文的诊金,赵归梦耐心到头了,手往前一伸:“退钱。”
老大夫一噎:“你到哪里看病,都没有退诊金的道理。”
“退一半,”赵归梦直言:“你什么都看不出来,还想坑人买药呢。不退钱,我就去门口吆喝。”
这女娘长得倒是明媚动人,但是身上只有一股凛然不可犯的气质,尤其是那一口一个钉子的架势和凌厉的眼神,让老大夫不由得退缩。
他心虚,确实不知是何病症,本想开几副温和的补药,眼下也不敢敷衍:“算了,退你便是,赶紧走吧。”
赵归梦细细数了数手心地铜板,确定一文不少之后,才又扶着裴珩出去。
裴珩半闭着眼睛。自从她提出这个好主意之后,裴珩一眼都不曾看过她。他道:“劳您破费,待回到朔州,我定十倍奉还。”
进城之前,裴珩明确地表示了拒绝。他说自己可以就在城外等着,或者不看医也行。
赵归梦听他说来说去,都是不同意自己的提议,干脆心一横——我管你愿不愿意,我听不见。
“那是自然。”赵归梦掀唇一笑,心口因银钱损失的痛意消散几分。
小城里最大的医馆都无法诊断,况且身上余钱确实不多,前往朔州还有数天的路程。赵归梦便买了些路上要用的吃食和物品,不再这里多浪费时间。裴珩此时却给她念了几样物品,请她代买。
赵归梦一一同意——毕竟将来十倍奉还。
但她现在还是有些担心,这么稀奇古怪的毒,焉知不会扩散?
裴珩自己却一片坦然,道:“赵门使不必忧心,朔州我有相识的良医。况这毒,除了让我浑身无力之外,也无其他症状,应当无碍。”
约莫是真的生气了,进城前还叫娘子,这会儿又叫上赵门使了。
赵归梦当然不在意,反倒嘻嘻一笑,优哉游哉地说:“裴状元此前也游过街。两厢对比,感受如何?”
“并无不同。”
赵归梦觉得他纯属嘴硬,于是夸赞自己的主意,觉得甚是巧妙:“咱们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进城,即使那些黑衣人追来,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可不是,谁能想到那风光霁月,如云如玉的裴珩裴大人,被人横绑在马背上,成了她家私逃的家奴呢?
裴珩也夸赞:“确是妙计。”
赵归梦仔细辨别他的语气,没听出来嘲讽的意味。她以为这人经此一番,会觉得非常丢脸,乃至要对她恼羞成怒。至少,如果二人处境对调,赵归梦一定会恼羞成怒,甚至大打出手。
哪知,裴珩脸红归脸红,竟如此沉得住气,还对她道谢,感谢她帮忙找大夫。
这又夸又谢的,让赵归梦更觉自己聪慧果敢,妙计无双。
她突然神色一整,道:“裴大人,你有没有觉得你今日比昨日睡得更久?”
裴珩自然已经发觉了,他向来觉浅,软枕高榻尚不能让他轻松入梦。今日在这样难受的姿势下,他居然有几次昏睡过去。
“嗯,许是太累了。”他神色如常,唯有眉心轻蹙,背后的人自然完全看不到。
第8章 菩萨垂怜“有裴大人这张脸,实在是………
明明这一路,赵归梦非常地辛苦。按照往常的性子,她早就不耐烦了。如果是慕亭云,说不定她就做一个简易的木板,把人绑在后面,拖在马后。反正他皮糙肉厚,也死不了。
如果让她这样对裴恒,她就会生出一种罪恶感。但她自然不承认是自己区别对待。硬要说的话,那必然是因为慕亭云那厮嘴碎,动不动就要喊累喊痛。
裴珩不一样。光看脸的话,他确实有种雪映桃花的美,眸清眉长,低垂眼睫时,露出双眼皮褶里微微的红。但他出乎意料地能忍。
赵归梦活得非常随意,她对自己的要求就是,不死就行。自然推己及人,她照顾别人,也是这条标准。
那日她停下来休息时,竟忘记自己和裴珩还绑在一起,一个旋身下马,两人就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自然,裴珩在下面。把人拉起来时,看他额角有明显的擦伤,嘴唇被牙齿碰到,出了血,倒显得有几分凄楚的可怜。不知这都是第几次莫名其妙受伤了。
即便如此,人家也说:“怪我,我没有及时提醒你。”
除此之外,他会认真地记下赵归梦花的每一文钱,承诺以后十倍金钱奉还。当然,赵规梦觉得自己不完全是看在钱的份上。她纯粹是善良,救人于水火而已。
裴珩道:“确实,赵门使赤子之心。”
嚯!这要是让那些被抄家砍头的人听见有人用这四个字形容戟雪门的赵归梦,估计得气到七窍生烟。
赵归梦赞赏地拍拍他的肩膀:“欠多少了?”
裴珩笑道:“九十两一贯二文。”
顿了顿,道:“四舍五入,一百两。”
一日,赵归梦猛然惊觉,自己对裴珩竟然隐隐生出几分愧疚!真是……好可怕的读书人,这就是他们玩弄人心的手段。她看向坐在前方的裴珩,眼神幽幽。
越往西北走,天气愈加干燥。赵归梦喜欢干燥的天气,无论春冬。
西北的冷空气都是凛冽的,不像南方,永远带着一种阴阴的气团裹在人的周围,无法消散。如果是夏天,西北的夏天,阳光炽热,照在人的脸上,手上会觉得生疼。可是并不难熬。
不像瑞京,腾腾的热气从脚底升起。让人的每一寸肌肤,每一丝头发,都变得潮热难耐。
可是赵归梦的这份愉悦并没有维持很久。
她感觉到了骨缝中那种熟悉的疼痛感。脸上常挂的笑容消失了。
又要下雨吗?她抬头看着天边,金乌西沉,浅红的晚霞温柔缱绻。怎么会下雨呢?
裴恒很快察觉到她的异样,询问:“赵门使,天色渐晚,不如今日早些停下来休息。”
赵归梦心情糟糕至极,咬牙握着缰绳,一言不发。
这边只有一个破庙。破灭显然已经荒废很久了,勉强有个屋顶,寺庙里的雕塑色彩褪去一半,瘦削的半张脸俯视着两人。带着几分诡异的色彩。
“什么老头,居然不是佛像。”赵归梦看了一眼那个瘦削老人面容的雕塑,嘴里不清不楚地嘟囔,只觉得晦气,晦气极了。
她拖着裴恒走到了佛像后面。
她心情变得糟糕,一言不发地把一些稻草随意地堆放到角落。这稻草不知哪儿来的,兴许是之前路过的人留下的。如今反正便宜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