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指尖,终于触碰到了那手。
一股沉稳而强大的力量瞬间传来,如同磐石般可靠。那只手猛地发力,将他沉重的身体,
稳稳地从染血的沙地上拉了起来。
胥衡示意余奎分章修一匹马,余奎才刚刚肉疼地捡起那支银白色长枪,小心吹了吹,才打的,他都还没舍得用,就见少将军径直夺过扔了过去。
余奎将自己的马让出来,自己去跟别人挤一匹。
见众人准备回营时,章修才涩然开口:“我还有一些残部。”
胥衡看他一眼,让余奎去将人接过来,同时道:“十人清理战场,其余人随我去西北军营。”
章修感觉颠簸,都像是要将他的骨头重新拆散、拼组,他感觉自己像一件残破的行李,被随意地搭在疾驰的马背上,冰冷的金属甲胄硌着他身上的伤口,每一次马匹的跃动都牵扯着肩胛骨深处的箭簇。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到了军营,他勉强下马,甲胄之下都被冷汗浸湿,等候在营中的军医拜托余奎他们将章修扶到榻上。
“按住他!肩胛这一箭很深,可能伤到骨头了!”
同时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从左肩爆发开来,章修感觉眼前一片模糊的光影晃动,汗水瞬间浸透了额发。
“忍一忍!箭簇带倒钩,必须取出来!”军医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几双有力的大手死死按住了他的四肢和身体。
章修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全身肌肉紧绷如铁。他能感觉到冰冷的金属器械在他皮肉里搅动、剥离。
当那带着血肉的、狰狞的倒钩箭簇终于被取出,“当啷”一声丢进旁边的铜盆时,章修紧绷的身体骤然一松,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瘫软下去,大口喘着粗气,剧烈的疼痛过后,是更深的疲惫和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
“好了,贯穿伤,骨头没碎,万幸!清理伤口,上金疮药,绷带裹紧!”军医的声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快速吩咐着。
清凉的药膏敷上伤口,带来一阵短暂的麻痹和舒适,但随即又被火辣辣的痛感取代。粗糙的麻布绷带一圈圈缠绕上来,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章修的意识渐渐清晰了一些,他转动眼珠,打量四周。
“郡王,您醒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惊喜传来。
章修费力地侧过头,看到赵锋那张同样憔悴但明显松了口气的脸。后者身上也缠着绷带,但精神尚可。
“赵锋……”章修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我们……损失……”
赵锋连忙俯身,终于回过神,低声道:“将军放心!您引走了东胡主力,什莫族久攻未下,这里守住了!巴山一死,他的精兵彻底溃散,短时间内绝不敢再犯!”他的语气中充满了后怕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庆幸,“多亏了胥少……”
他话戛然而止,似乎担心章修多想。
章修沉默着,城池守住了,残部生还,巴山枭首,已是再好不过,随后他问道:“京城可有传信来?”
赵锋摇摇头:“属下还未接到。”
章修先是闭上眼,思量了许久,才道:“稍后你再去寻些笔墨,孤要给太极宫传信。”
“是。”
与此同时,军营中央最大的那座帅帐内,胥衡正凝视着代表西北的沙盘。
几名高级将领垂手肃立在他身后,大气不敢出。帐内只有他低沉而清晰的声音在回荡,如同冰冷的珠玉敲击:
“……章将军残部引敌深入,虽险死还生,但东胡主力被诱离,使得西北得以保全,此乃不幸中之万幸。”他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只是陈述事实,“然,此役亦暴露我军对此地地形掌控之不足。巴山能如跗骨之蛆般追踪残部,必有熟悉地形的向导,甚至……有我们尚未掌握的隐秘水源或通道。”
他的手指点在沙盘上一片广袤的山谷区域。
“传令:斥候营所有精锐,分成十队,以此处为中心,”他的手指在沙盘上划出一个巨大的扇形区域,“给我一寸一寸地搜!寻找任何可疑的足迹、遗留物、水源标记!尤其注意背阴处、岩石缝隙!凡有发现,无论大小,即刻回报!”
“遵令!”一名负责斥候的将领凛然应诺。
胥衡的目光并未离开沙盘,手指移向代表离他们最近的草原势力——什莫族,“巴山虽死,但东胡野心不减,什莫一向恪守订立的契约,此回却随东胡进犯,不过他们皆是为利而聚,利尽则散。”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锐利地扫过帐中诸将:“分化,需有饵。何物能令什莫心动,你们可曾查清东胡同什莫的交易?”
帐内一片寂静。
什莫作为自古以来生活在西北以外的部族,向来安稳,甚至先前还同安国有联姻之意,若是能重新收服他们,内而化之,那便是斩落东胡后手。
就在胥衡沉吟未决,帅帐内气氛凝重,落针可闻之时——
“报——!”一声急促的禀报打破了寂静。
帅帐厚重的帘子被猛地掀开,一名年轻传令兵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单膝跪地,头盔都歪了,脸上带着一种极其古怪的神情。
“何事?”
“禀……禀报将军!”传令兵的声音有些结巴,显然他自己也觉得匪夷所思,“营……营门外,有一人求见将军!”
说是求见,简直是打进来的,根本拦不住,反而是到了大帐外重新有礼起来,请他通报。
“何人?”胥衡转过身。
传令兵咽了口唾沫,似乎需要鼓起勇气才能说出下面的话:“那人……那人自称是……是什莫族的人!还……还出示了什莫族的首领令!”
“什么?!”帐内诸将瞬间哗然!人人脸上都写满了震惊和怀疑。
什莫族才退下去,怎么会派人来此。
胥衡眼底的惊诧转瞬即逝,他没有问第二遍,只是盯着那传令兵,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那人,是何模样?”
传令兵被他看得心头一颤,连忙低下头,声音带着不确定:“穿着安国服饰,浑不在意的模样,孤身一人!”他特意强调了最后四个字。
孤身一人?还穿着他们安国的服饰?
将领们面面相觑,都能看到对方眼中的难以置信和浓浓的戒备。这太诡异了!
胥衡的目光重新投向沙盘上那片代表草原的广袤区域,方才还在困扰他的分化之策,似乎……出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充满变数的契机?
沉默只持续了短短数息。
胥衡抬起眼,目光如电,斩钉截铁地下令:
“带进来!”
那人穿着松垮的衣裳,五官深邃,脸比什莫族人要白一些,他先是上下打量了胥衡,才说话:“你就是安国战神胥衡?”
他撇了撇嘴,“长得跟小白
脸一样。莫不是她在骗我?”后半句他近乎呢喃,愣是没人听清楚。
这人的官话说的流利,没有一贯的口音。
胥衡同他对视:“你是何人?”
那人咧开一口大白牙:“我是阿什回,什莫首领之子。”
……
寒风掠过青石板路。
自离宫之后,禾安便觉着不对劲,往日里清净的柳枝儿巷,总有些眼生的面孔晃荡——茶摊旁假装算账的掌柜,巷口倚着墙根晒太阳的汉子,甚至新来的卖花女篮中的花都蔫了半耷还不换,这些人步态沉稳,眼神总在不经意间扫向小院门口,显然绝非寻常百姓。
简直比东胡探子还不如,禾安询问江愁余是否要解决掉。
江愁余想了想还是说不用,毕竟杀了这一茬又会来一茬,还不如看看他们想作甚,又是谁的人,并叮嘱禾安她们这几日就别出院子,也同湛玚他们说一声,近日不太平,先别来。
安排完后,她整日呆在屋内想着皇后的话,假设除夕那日皇后出宫,去的是平边侯府祭拜胥家,她前脚刚走,她和禾安后脚便到。
可她是怎么从平边侯府离开的呢?
江愁余几乎是一瞬间想到隔壁府邸——宁府,若是皇后借由自己母家来返,那便说得通了。
这时凑巧禾安推门而入,说道:“娘子,孟娘子从窠林城寄信来了。”说着,把一封封着漆口的信封递过来。
江愁余回神接过,拆开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孟别湘问她是否在京城安顿好了,不必记挂窠林城,城中一切皆好。
她目光停留在最后几句,“近日来的流民越发多,不仅有北疆的,还有西北的,听说是什莫打过来了,总归不是好事,还有就是阿什回跑了,说是家中老父被外人蒙蔽,要舍了家财,他绝不能坐以待毙。”孟别湘信中语气好笑,还说这人甚是好用,就是有些轴,不知这此归家何时再见。
最后落款是九日前,想来也是好不容易来寄到京城。
江愁余妥帖放好,才抬眸问谢府,禾安道:“仍旧是老样子,停了宴客,大门紧闭。”
“那宁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