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直到常内侍的身影消失在甬道拐角,章问虞周身那股令人屏息的气势才悄然散去。她轻轻舒了一口气,脸上那端方的面具瞬间柔和下来,婢女也有眼色地悄然落后一步。
  “可算走了。”她转过身,看向江愁余,眉眼弯弯,“江姐姐,许久不见。”
  江愁余先是看了眼常内侍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眼章问虞,“没关系吗?”
  宁皇后是章问虞的养母,她不想因自身缘故给章问虞惹了麻烦。
  章问虞笑了笑,“无事。”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听说是安嬷嬷教姐姐礼仪?”她语气里满是了然和同情,“难为你了。”她趁机挽住江愁余空出来的那只胳膊,动作亲昵自然。
  江愁余被她挽着胳膊,心中的苦闷无从诉说,颇为难言地摇了摇头表达自己的惨痛经历。
  “怎么突然邀我进宫了,是你出了什么事吗?”她上下打量着章问虞,见人还是好生生的松了口气。
  提到此事,章问虞笑意散去,取而代之是蹙紧眉,她张了张口,想说话时。
  身后的宫婢提醒道:“殿下,对面是四皇子的仪仗。”
  章问虞对江愁余轻声道:“不必让。”
  江愁余点点头,可对方却停住脚步迟迟未让,反而朗声道:“真是许久未见皇妹,甚是挂怀。”
  此话一出,四皇子的侍从些恨不得将头上的脑袋垂到地下,有稳重的斗胆规劝道:“四皇子,还是先去给娘娘请安吧。”
  谁料四皇子只看了他一眼,身后的侍从就拉着此人拖拽到一旁斥责,捞起衣袖就扇了两个耳光,意有所指道:“四皇子乃是贵胄,卑贱之身怎敢越矩?”
  章问虞皱起眉:“本宫今日还有要事,烦请皇兄让路。”
  按着宫礼来讲,如今未立储君,帝姬与皇子同品阶,章问虞虽出身不高,但如今养在皇后膝下,便算得上嫡出,又深受圣人宠爱,名份上自是高大皇子一头。
  两方仪仗相对,命他让路,丝毫不为过。
  话说的明白,四皇子那方依旧不动,甚至笑道:“皇妹着急什么?”他稍停顿片刻,目光移向江愁余:“好水灵的美人,你父亲是谁?为何见孤不跪?”
  垂着头吃瓜的江愁余:啊?我吗?纨绔到我头上来啦?
  见涉及到江愁余,章问虞的脸色愈发难看,上前一步看向仪仗前的章和澄,众臣眼中的储位人选,被朝中后宫捧着,他身着朱色蟒服,眉目间多了桀骜,气度煌煌。
  “皇兄好大威风,不知父皇命你禁足抄写的二十遍孝经可抄完了?”
  第92章
  前些日子,圣人考校皇子学业,四皇子文武皆是下等,得了叱责非但没反省,还出言顶撞,圣人唤人直接将四皇子拖出去在太极宫外杖责十下,接着便是禁足抄孝经,誓要让他知晓君父臣子的道理。
  按理说,这个时辰也该老实抄书啊,怎地堂而皇之出来胡作非为。
  四皇子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他身后的内侍更是吓得大气不敢出,头垂得更低了。
  章问虞拖长了调子,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四皇子:“若是抄完了自然便知晓行事有度,莫要让父皇再动怒,而若是没抄完,那皇兄怎地还有这等闲情逸致,出来透气?,这要是传到父皇耳朵里,本宫可不知晓皇兄是否又会多些责罚。”
  四皇子脸由红转白,又隐隐透出青气。他死死盯着章问虞那张带着隐隐冷意的脸。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却终究一个字也未能吐出。
  他不怕章问虞,却怵圣人,若是今日再惹出事,怕是母妃也保不了他,毕竟那日圣人看他,真的如同死物。四皇子甚至隐隐错觉,圣人就是想杀了他。
  章问虞毫无惧色地迎着他阴冷的目光,唇角反而漾起笑纹,不过怎么看也是浓浓的嘲讽。
  僵持只一瞬。
  四皇子猛地一甩袍袖,动作大得带起一股疾风,他鼻间重重哼出一声,那声音短促“不是说母妃要见我吗?”
  “还不快走。”
  他擦肩而过时,忽然又想到什么,“还未恭喜皇妹大喜!”最后两字他咬得尤为重,随后也嗤笑一声,急促的脚步声,终于渐渐远了。
  什么意思?
  江愁余和章问虞几乎同一时间就看向他的背影。
  片刻后,章问虞缓缓转过身,脸上带着安抚同羞惭,“江姐姐让你笑话了。可有吓到?”
  江愁余摇头,表示自己并未吓到,赶紧转移话题:“你先前想同我说什么?”
  提及此,章问虞脸色严整:“此次邀你进宫非我心意,是我母后想见你。”
  江愁余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她做什么了皇后突然想见她?难道真被公孙水说中了,留她当人质威胁龙傲天?不应该啊,此时龙傲天同圣人未撕破脸,至少明面上深受重用,北疆还靠他,怎会平白无故弄她?
  章问虞瞧见江愁余的思虑神情,便拉住她的手,“虽然她是我母后,但……你也知晓的,需得小心为上,我也会一直陪着你。”
  之后两人没有再出什么小插曲,安安稳稳到了都亭阁外,还未入内,就听见轻言笑语,还有不少适龄的勋贵子弟在座,她们才知晓四皇子的意思,原来此宴不止是给章问虞过芳辰,还是为了相看亲事。
  好一个古代版相亲大会。
  熏笼吐纳着清雅的梨香,驱散了冬日的寒意。皇后还下帖子请了一些高官女眷作陪,江愁余给了章问虞一个你加油的眼神,就躲去缩在角落靠窗的紫檀木绣墩上,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吃着糕点,瞧章问虞礼貌社交。
  要她说,还有不少勋贵子弟蛮中意驸马这个职业的,自家姐妹也在助力,旁敲侧
  击地对章问虞说着自家兄长(弟弟)的优势。
  江愁余的目光也跟着逡巡。镇国公府的二公子身形魁梧,剑眉星目,正儿八经的武将出身。
  威远侯世子倒是风度翩翩,摇着把玉骨折扇,只是眼神飘忽不定,总往美貌宫女身上瞟,这就是他家妹妹说的熟读孔孟、洁身自好吗?虚假简历!
  礼部尚书家的三公子嘛,斯斯文文,就是他一丝不苟的发髻,总让江愁余想到酸儒夫子,果然一开口就是:“听说帝姬熟读女戒?”
  江愁余啃着手里一块酥脆香甜的杏仁佛手酥,一边在心里默默点评,“这个太莽,那个太油,这个看风一吹就倒……皇后娘娘这眼光有待商榷啊……”她看得津津有味,完全沉浸在了“在线吃瓜”的乐趣中,连腰背的酸痛都暂时抛到了脑后。
  被众人簇拥的章问虞眼神充斥着面试官的疲惫。
  当殿外通传声响起时,她肉眼可见地终于松了口气。
  “皇后娘娘驾到——!”
  这声音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暖阁内所有谈笑瞬间静止,针落可闻!
  方才还姿态各异的公子贵女们,齐刷刷地、动作划一地离席起身!江愁余赶紧混在人群,就听“呼啦”一声,暖阁内所有人,包括上首的章问虞,全都朝着门口的方向,整齐地跪拜了下去,动作流畅,姿态恭谨。
  我了个豆,你们提前演练过的吗?
  在无数低垂的头颅和恭敬的跪拜中,两抹女子身影,在宫女内侍的簇拥下,款款入内。
  当先一人,身着明黄色凤穿牡丹宫装,头戴九尾衔珠凤冠,面容温和,气质沉静,正是宁皇后皇后。她目不斜视,步履从容。
  而落后皇后半步,与之并肩而行的女子,则瞬间攫住了江愁余全部的心神。
  贞宁帝姬!
  她今日一身雨过天青色的云锦宫装,其上用银线绣着繁复而清雅的缠枝莲纹,在暖阁的灯光下流淌着内敛而华贵的光泽。发髻挽得比昨日更正式些,簪着一支点翠镶蓝宝的步摇,流苏垂落。
  她并未刻意散发威压,但那份与生俱来的尊贵和久居上位的从容气度,却如同无形的气场,让整个暖阁的温度都似乎降了几分。
  一人如同暖玉,另一人如同赤玉。
  皇后与贞宁帝姬在众人屏息的跪拜中,径直走向上首的主位和次主位。
  “都平身吧。”皇后温和的声音响起。
  “谢皇后娘娘,谢贞宁殿下!”众人齐声应和,这才小心翼翼地起身归座。
  江愁余赶紧把自己缩回角落的绣墩上,头埋得低低的,努力平复膝盖的酸痛,原来贞宁帝姬没吓唬她,选择直接来现场重拳出击。
  待众人重新坐定,皇后含笑开口,说了些场面话,暖阁内的气氛重新活跃起来,丝竹声也适时地响起。
  江愁余刚想松口气,继续她的吃瓜大业,一种莫名的、如芒在背的感觉却让她心头一紧。
  她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朝目光方向回望去——
  只见皇后正含笑与身边的一位老王妃说话。而皇后身侧那张仅次于凤座的紫檀木嵌螺钿华椅上,贞宁帝姬正姿态闲适地靠坐着。
  她没有看歌舞,没有看那些精心打扮的公子贵女,甚至没有看今日的寿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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