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江愁余
  感觉饭都不香了。
  公孙水:“哟,我们天不怕地不怕的江娘子,也有今天?不就吃顿饭嘛,还能掉脑袋?更何况照你所说,福安帝姬与你交好,总归会护着你的。”
  “吃顿饭?”江愁余双目无神,语气满是无奈,“公孙少爷,那是皇宫,动辄真就掉脑袋好不好?”
  “我听说,宫里的贵人们走路,头上顶着一碗水,那水纹丝都不能动一下。”一想到经典宫斗剧的名场面,她就感觉更不太好了。
  公孙水一口喝完羊肉汤,站起身看着江愁余:“瞧你怕的,不就是宫中礼节吗?既然盛了你的一饭之恩,我这就去给你想法子。”
  江愁余:“……你陪我进宫?”
  公孙水一脸你想多了的神情:“我品阶不够,而且还是帝姬芳辰,除了……”他停顿片刻,不太想提,继续道:“我还没参加过女子芳辰呢。”
  江愁余这时比较在意他省略的那个名字,偷偷看向湛玚,后者在好友眼皮子底下终究不忍心纵妹八卦。
  公孙水扯了扯袖角:“等着吧,我明早来接你。”说罢,便摇着那不嫌冷的折扇出了院子。
  ……
  说是一早,但公孙水直到接近正午时分才姗姗来迟,接上江愁余,马车才缓缓动起来,七拐八绕的。
  没过多久,江愁余从打盹中醒来,刚好听见公孙水道:“到了。”
  他跳下马车,江愁余紧随其后,接着抬头望向目的地的牌匾陷入沉默。一扇毫不起眼的乌木门静静矗立,门楣上悬着一块小小的素木匾额,许是午时,进出的人没有太多,甚至安静得像一处隐士的书斋。
  不是,哥,你这把我干哪儿来了。
  偌大的‘合风馆’三字在日光之下熠熠生辉。
  还没问出口,公孙水便熟练地踏进去,门口小厮显然认得这位熟客,热情招呼着,他皆一一回过,同时转头对愣着的江愁余道:“快来。”
  江愁余懵逼又隐隐感觉刺激的状态下,浑然不知自己骤然亮起的双眼,跟着他踏入了这座京城的销金窟,传言中风月无边之地。
  心中默默对远在边疆的胥衡道,对不住了,事出有因。
  来了来了!传说中的古代男色产业链!朱波直击现场,为众位姐妹报道。她几乎能脑补出香艳奢靡的画面:轻纱曼舞,玉体横陈,眼波流转间勾魂摄魄……想想还有点小激动。
  她一脚踏入馆内,预想中浓烈扑鼻的酒气、脂粉味并未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极其舒缓、甚至带着点药草清苦的香气,沁入心脾。江愁余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还怪好闻得。
  环顾四周,厅堂开阔轩朗,布置得极其雅致素净。几盏造型古朴的落地纱灯散发着柔和朦胧的光晕。地上铺着厚厚的青灰色绒毯,踏上去悄无声息。巨大的素面屏风分隔出若干半开放的空间,隐约可见人影斜倚。有几处觥筹交错、低笑狎昵,总体来说完全不像是风月之地啊,难道来的时辰不对?
  这氛围也太像前世那种主打“禅意”和“冥想”的高端养生spa会所了吧?江愁余心里那点关于“风月无边”的旖旎幻想,“咔嚓”一声,碎了一地,脑门上顶着巨大问号。
  公孙水似乎对她的反应早有预料,只挑眉一笑,并不解释。
  这时,一个穿着月白细麻长衫、身量颀长的年轻男子无声无息地走近。他面容干净,眉眼间带着一种天然的亲切感,他手中托着一个素色托盘,上面放着两只素白茶盏,袅袅热气升腾,散发出淡淡的艾草混合着不知名草木的清香。
  “姑娘,”他的声音不高,没有讨好地殷切,仿佛像招呼老友,“新煮的安神茶,解乏,要尝尝么?”
  江愁余先是看了一眼公孙水,后者率先接过一饮而尽,她也愣愣地接过那温热的茶盏,啜了一口,微苦回甘,一向爱甜食的她也不排斥其中的苦味。
  “你家主子何在?”公孙水喝完直接问道。
  这位白衣小哥看向公孙水时又像变了一个人,眼皮都没抬,朝三楼抬了抬下巴:“主子在老地方歇着。”
  公孙水直接带着江愁余上楼,后者只来得及将茶盏放回托盘,笑着感谢,等到两人上了楼梯。这白衣小哥也就是合风馆掌柜温瑜才瞅着手中的托盘,自言自语道:“还是小姑娘好,不像某个人。”话本里怎么说的来着,哦对了,软饭男!
  穿过几道垂着素色纱幔的回廊,来到三楼角落的雅室,这处更为僻静,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景象让江愁余彻底僵住。
  宽敞的软榻上,铺陈着厚厚的云青色锦被,一人穿着极宽松的素色丝袍,乌黑的长发随意披散,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整个身段以一种极其慵懒的姿势半倚半靠,怀里还抱着一个软枕,难掩起伏,下巴搁在枕头上,只露出秾丽的半脸,两侧婢女守着她。听到动静,她极其缓慢的看过来。
  一张堪称绝色的脸,眉眼如远山含黛,唇不点而朱,带来的美貌冲击可想而知,然则此时她眼神迷蒙,显然困倦到不行。
  不过还是道:“都下去吧,把安嬷嬷唤来。”
  她的目光从公孙水身上飘过,落在江愁余脸上,停顿了大约三秒,又笑了声道:“妹妹生的真好。”
  江愁余:……我滴妈,长得绝就算了,声音还这么绝,简直像蜜糖融化的流丝又夹杂了些许的巧克力豆。
  脑袋被震撼住,但不影响她身体老实唤道:“贞宁帝姬安好。”
  公孙水这个‘好人’,没跟她说是来见贞宁帝姬啊!
  信了他的邪。
  浑然不知自己被骂惨的公孙水咳了两声,便道:“拜托你了。”
  贞宁帝姬斜乜他一眼,似怒似嗔:“应下你的,本宫便不会食言。”
  公孙水笑得更灿烂,“还是殿下好,臣真是三生有幸才能……”
  他没煽情完,贞宁帝姬微微动唇,吐出“滚”字。
  不知何时守在外头的温瑜骤然入内,捉住公孙水的手便往外押,后者挣扎无果。
  原来这就是两人的相处方式吗?
  江愁余眼神乱瞟,默默吃瓜。
  谁知下一刻贞宁帝姬的眼神落在她脸上,将她偷摸的行为尽收眼底,不过没有多言,而是道:“江娘子进宫赴宴一事本宫已然知晓,这两日你便在合风馆安心住下,本宫身边的安嬷嬷同娘子说道说道宫中的规矩。”
  江愁余松了口气,还好不是这位帝姬教自己。
  半个时辰后,江愁余此刻只想一了百了。
  她僵立在屋内中央,身上翠绿衣裙被腰带系紧,像极了挺拔的绿竹,不过她显然没有竹子不抗严寒的品质,感受到汗水沿着鬓角悄悄流下来,痒得钻心,她只想动动手指去挠一下,然而她都不敢啊。
  古代版站军姿谁敢信啊??
  对面,那位听贞宁帝姬说是从宫中掖庭署退下来的安嬷嬷,身形挺拔,她那张脸,沟壑纵横,此刻正紧紧盯着江愁余微微颤抖的腰背,眼神锐利。
  “江娘子,”安嬷嬷的声音又干又硬,“腰!腰背要平!如松之直,如竹之韧!您这脊梁骨塌成这般,成何体统!贵人见了,只当是哪家没吃饱饭的丫头混了进来!”
  江愁余苦笑想:您还真说对了,这半个时辰全是体力活和精神折磨,她早就饿了。
  同时只觉腰眼处一阵阵发酸发胀,她的脊梁骨感觉随时可能咔嚓一声断掉,好想回到小院香香软软的床铺瘫着。
  想到这儿,她的眼角余光就不由自主地,又往旁边那方铺着锦垫的软榻上飘。
  贞宁帝姬方才去梳洗了一番,一身绛紫宫装,衬得肤色如玉,发髻上斜簪的赤金点翠步摇,随着她偶尔的细微动作,流苏便跟着轻轻一晃,漾开一点细碎的金光。她面前的青玉小几上,搁着一碟刚出炉、还微微冒着热气的玫瑰酥,层层叠叠的酥皮,边缘烤得焦黄,透出内里诱人的玫瑰酱色,甜香丝丝缕缕地往人鼻子里钻。
  这位殿下显然深谙“看戏需配点心”的道理。她伸出两根白皙纤长的手指,拈起一小块玫瑰酥,姿态优雅地送入口中,细细咀嚼。那双微微上挑的凤目,含着三分慵懒七分兴味,好整以暇地落在江愁余绷得死紧的后背上。
  安嬷嬷冷硬的声音又响起来,打断了江愁余的大胆妄想:“收颌!颈项要正,目光垂落于身前三尺之地!眼神莫要乱飘!贵人当前,岂容这般放肆窥视!”最后那句,刻意拔高了调子,带着显而易见的警示,显然她瞧见了江愁余眼神的小动作。
  江愁余恋恋不舍把视线从玫瑰酥上撕下来,眼观鼻鼻观心,后颈的酸麻感顿时更清晰了。
  “嗯。”一声轻飘飘的鼻音从旁边传来,带着点糕点残渣的甜糯气息。贞宁帝姬终于慢悠悠地开了金口,“安嬷嬷,你说得极是。不过嘛……”她尾音拖得长长,指尖又捻起一块玫瑰酥,“本宫瞧着,江娘子腰背是得再往下压压。当年本宫学这个‘肃立垂首’的礼,可是能稳稳当当站上一炷香功夫,纹丝不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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