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不错,圆润了。”对面的人也很捧场,然则话不太中听。
  江愁余先是假笑,随后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又扯了一把竹椅放在小木桌另一边,拍了拍道:“坐!”主要是仰着脖子说话怪不舒服的。
  湛玚从善如流地坐下,禾安拉着不情愿的公孙水守在门口,留给兄妹两人说话。
  江愁余舒服地躺下来,才发现这样还挺像从前在小院里的时候,她偏头看了眼旁边的人,显然他也有所觉,脸上露出回忆的神色。
  小木桌上面放了淘过水的瓜果,她悄摸摸准备拿一个开啃,湛玚头也没转,修长的手非常准确地捉住她的手腕,搭上脉搏。
  江愁余屏住呼吸,生怕他诊出来个好歹,又要苦药大刑伺候,好在湛玚慢吞吞收回手,眼中有些笑意:“是比以往好些了,看来有老实吃药。”
  那肯定的,自从寇伯做出各味药丸,她勉强能做到准时准量吃。
  江愁余挺直脊背,好奇问道:“你怎么突然来窠林城了?总不会是为了检查灾后工作吧?”古代除了钦差,还有这种灾后重建视察吗?
  同她生活数月,湛玚已经能面无表情地接受自家便宜妹妹的说话方式,答道:“圣人命我去北疆送粮,回京途中来瞧瞧你,也算是受人所托,将一些东西交给你。”
  江愁余听完,跟个连环炮一样问道:“北疆战况如何?胥衡呢?受谁所托?给我什么东西?”
  湛玚将拎在手里的包袱递给江愁余:“我离京前,曾有人给我递信,称福安帝姬想让我给你转交些东西,我本不信,可那人给了我一个香囊。”
  他扶住额角,语气颇为无语:“那针脚,我看着颇为熟悉。”
  江愁余边翻看包袱,边抬头心虚笑笑,先前在昌平镇醒来时,她无聊得很,便打算试试女红,还打包票给湛玚绣个鞋样子,毫无意外,最后只有鞋的大小合适,那鞋样子不提也罢。她忘不了,送出去时湛玚那寡夫脸上难得的震惊。
  你以为是感动?
  呵,那也太高看这位哥了!
  那神情翻译过来就是我从来没想到天底下能有如此不会绣活的人。
  江愁余估摸湛玚早就把那鞋扔
  了,毕竟确实有些拿不出手,而且也没见他穿过。
  想着她习惯性低头看了一眼,哟嚯!
  江愁余抬头指着那鞋,颇为崭新,看得出来人虽然长途跋涉,却分外珍惜,鞋履边都没沾泥土,还有那辣眼的式样,不正是她绣的那个吗?
  湛玚咳了一声,补充道:“帝姬吩咐,这包袱一定要交到你手中,还道她如今困于禁内,怕是一时帮你不及。”
  江愁余忍住没笑,知道这位嘴硬心软的便宜兄长在转移话题,也不拆穿他,解释道:“我都看了,都是她回京之后收集的谢家之事,还是要多谢她。”
  她也顺势说了李方死前所言,谢家颇有嫌疑一事。
  湛玚脸色逐渐沉下来,同江愁余对视:“若是谢家真参与了当年之事,那此刻让你赴京不算是妥当安排。”
  江愁余:“等等,我没想过进京啊。”虽然之前提过有机会瞧瞧,但如今在窠林城好好的,还能时不时打听北疆之事,而且约莫是原著中她是死在京城的,江愁余总觉得那地方有点克她,只想着等快大结局时才去走剧情。
  然而湛玚似乎根本没听到她说话一般,自顾自地安排起来:“若是打算进京,你收拾行装差不多要一日,处理些杂事又要一日,此地距离京城又是三日……”
  江愁余:“……”哈喽?哥你有听到我说话吗?
  “我不去京城,这里挺好的!”
  她说完,湛玚回过神看她,神情严肃了些:“你之前问我北疆战事如何?”
  “消息还未传回京城,虽有胥衡驰援,截灭东胡先锋军,然而锡府也失了,我至淮边城时,胥衡又要出征,匆忙之间他让我同你说一句话——去京城。”
  江愁余心口一紧,她没想到北疆战事如此紧张,急忙问道:“那其余人呢?”
  湛玚似乎叹了口气,接下来的话让人不寒而栗:“长孙先生重伤,张副将战死,死伤不计其数。”
  *
  雪,下得无声而暴虐,一层层覆盖着北疆荒芜的原野。夜,浓得化不开,唯有狂风在旷野上尖啸,卷起细密的雪粒,抽打在冰冷的铁甲上,发出细碎的、令人牙酸的沙沙声。
  张朔雁藏在石墙之后,铁甲上早已凝了一层霜壳,刺骨的寒意顺着关节缝隙钻入骨髓,在她身后身后,十余名死士如同石雕般静伏,呼吸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细弱的白雾,每一双露在覆面甲外的眼睛,都死死盯着下方的粮仓,几点稀落的火光在城中,那是东胡的粮仓。
  此次她同胥衡请命,重任便是潜入锡府毁掉东胡粮仓。
  “张将军,”身侧一人的声音压得极低,气息凝成一道白线,“风太大,火油味道…怕是盖不住。”
  张朔雁没有立刻回答,目光扫过下方的方位。
  “火油味…”片刻之后她终于开口,声音被寒风割得沙哑破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正好盖过这雪腥气。风助火势,天意如此。准备!”
  命令无声地传递下去。十几道黑影如离弦之箭,借着风声雪幕的掩护,无声地渗入庞大的敌营边缘。他们避开零星的火光和巡逻的岗哨,将携带的火油罐精准地倾倒在粮囤的底部和缝隙中。
  浓烈刺鼻的气油味瞬间弥漫开来,又被寒风稀释了些,张朔雁亲手将最后一罐火油淋在支撑粮囤的巨大木桩上,冰凉的液体浸透了她粗糙的手套。她掏出火折,用力一甩,微弱的火星在风中顽强地跳跃了一下。
  “嗤啦——!”
  一点火苗猛地窜起,舔舐着浸透火油的木桩,瞬间爆发出刺目的光亮以如同一个信号,十几处火头几乎在同一刻,在巨大的粮囤底部轰然腾起,火势瞬间窜起。
  “走火了——!”尖锐变调的呼号撕裂了夜的寂静。
  “粮草!粮草营起火了!”更多的嘶喊声炸开,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惶。
  整个锡府瞬间炸开了锅!人影幢幢,兵刃撞击声、慌乱的脚步声、军官的怒吼声、火焰燃烧的爆裂声……混乱的声浪直冲云霄。
  “撤!”张朔雁低吼一声,短促有力。任务已成,烈焰已吞没粮山,此刻必须趁乱脱身!
  黑影们得令,转身便向营外黑暗处疾掠。然而,就在此刻——
  “呜——呜——呜——”
  低沉、压抑、带着金属摩擦般刺耳质感的号角声,骤然在四面八方响起!这声音如同冰冷的铁爪,狠狠攥紧了每一个人的心脏。那不是慌乱报警的号角,那是东胡瓮中捉鳖的围猎信号。
  怎么会!
  火光映照下,张朔雁瞳孔骤然收缩。只见方才还混乱不堪的营盘外围,不知何时已无声地竖起了一道冰冷的铁壁!密密麻麻的重甲步兵手持长戟,厚重的盾牌层层叠叠,组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盾墙。火光跳跃在冰冷的金属铠甲上,反射出无数双毫无波澜、只有杀意的眼睛。
  “陷阱!”一人点破,覆面之下的脸难看到滴水。
  “中计了!杀出去!”张朔雁的吼声如同受伤的猛虎,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长刀“沧啷”出鞘,雪亮的刀光在漫天火光中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直指前方看似最薄弱的盾阵连接处。
  十几名死士狠狠撞向那道冰冷的铁壁。
  “砰!砰!砰!”
  身体同金属的撞击声沉闷得令人窒息。长戟从盾牌缝隙中刺出,带起一蓬蓬滚烫的血雾。
  张朔雁冲在最前面,刀光如匹练般泼洒出去,每一次挥砍都带着力道,砍在盾牌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擦出四溅开的火星,沉重的盾牌被巨力砸得晃动、裂开缝隙。
  她身后的死士立刻不顾一切地扑上,用身体去堵刺出的长戟,拼命为她撕开一道逃生的缺口。
  “张将军快走——!”一人嘶吼着,用半边身子死死卡住两柄刺穿他腹部的长戟,鲜血喷涌如泉。
  张朔雁目眦欲裂,脚下却不敢有丝毫停顿。她猛地撞开最后两面盾牌,冰冷的空气夹杂着血腥和雪沫,瞬间灌入灼热的肺腑。
  营盘之外,暴风雪笼罩的无边黑暗近在咫尺!希望的火苗刚刚燃起——
  “咻——!”
  一声锐响破空而来!
  避无可避!
  “噗嗤!”
  沉重的闷响。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力狠狠撞在她的背心,瞬间穿透了冰冷的铁甲和温热的血肉!
  张朔雁的身体猛地向前一挺,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喉咙里涌上一股浓烈的腥甜。剧痛如同炸开的火光,瞬间席卷四肢百骸,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金属箭头,楔入了身体深处。
  眼前阵阵发黑,耳边所有的喊杀声、火焰的咆哮声都瞬间远去、模糊,像是隔着一层厚重的水幕。她踉跄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拄着卷刃的长刀,才勉强没有立刻倒下。刀锋深深插入雪地,支撑着身躯。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