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近了!更加近了!轰隆的马蹄声如同实质的墙壁,狠狠撞在两侧的崖壁上,又反弹回来,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直到关隘口,那胡将发出一声怒吼,扯过腰间弯刀猛地向前一指,黑潮缓缓涌入了狭窄的峡口,前锋数百骑瞬间挤入谷底,马蹄踏在碎石小径上,发出密集的声响,后续的骑兵依旧源源不断地涌入。
胥衡目光不移,心中揣度着时间,直至他们踏入窄缝之中,便是时机已至!
他将指尖放在唇边,厉啸的鸟鸣顷刻间铺开!
“啾——!”
这鸟叫声,就是动手的信号。
“轰隆隆隆——!”
两侧崖顶,早已蓄势待发的老兵骤然发动!无数根粗壮无比、早已被砍伐削尖、浸透了粘稠火油的原木,被老卒们用撬棍、绳索合力推下!这些燃烧的巨木裹挟着风雷之势,翻滚着、咆哮着,一眼望去如同火烧云,狠狠砸向下方拥挤不堪的峡谷通道!
“咻咻咻——!”
几乎同时,刺耳的破空声尖啸着响起!无数被精心打磨过边缘、淬了剧毒、大如人拳的尖锐石块,它们被简易的投石索弹射而出,铺天盖地地砸入胡骑人堆,更有无数乌黑发亮、布满尖刺的铁蒺藜,被人大片大片地倾泻在谷底必经的狭窄小径和乱石滩上。
真正的杀招还在后面,几十个密封的陶罐被奋力投下,这些罐子砸在滚落的原木上、砸在惊慌的战马和人身上,罐内除了烈油,还有毒烟囊,浓烈刺鼻的灰黑色毒烟,喷涌出的瘴气瞬间在狭窄的谷底弥漫、难以躲避。
燃烧热焰的原木狠狠砸落,将拥挤的骑兵连人带马碾成肉泥,点燃了皮甲和鬃毛,与此同时铁蒺藜深深刺入马蹄,剧痛让战马瞬间发狂,它们疯狂抬蹄抖动,将背上的骑士掀翻在地,旋即被后面冲上来的同伴踏成齑粉,而浓烈的毒烟无孔不入,钻入口鼻,引发撕心裂肺的呛咳。
“稳住!不许退!冲出去!冲出去!”混乱的中心,那名异常高大的胡将抓了衣角捂住口鼻,脸上被烟灰和鲜血糊得一片狰狞,但他座下的枣红马神骏异常,竟在如此混乱中避开了致命的滚木和铁蒺藜,只是马臀上嵌着几块带毒的石片,鲜血淋漓。
胡将狂吼着,挥舞着沉重的弯刀,双眼赤红如血,死死盯住了东侧崖顶——那里,有人设伏!
“何人在此!有种下来一战!”他用生硬的官话嘶吼,声音满是怨毒和疯狂。
胥衡起身动了。
他沿着崖顶嶙峋的岩石,身形几个起落,竟找到一处相对平缓、可容人快速下滑的陡峭石坡,纵身一跃靴底狠狠蹬踏在陡坡上,借力下滑。整个人如同俯冲捕猎的鹰隼,速度快得出奇,落在中间一处。
他掏出腰间箭囊,取出一支,眯着眼对准胡将的透露,双指一松,矢出,如同难以遏制的飞鸟。
那胡将也察觉到了不远处致命威胁,他猛地勒马回旋,枣红马人立而起,就在马身直立时,他弯刀一划,硬生生截断了这只意图夺他性命的利箭。
胥衡身体借力凌空翻转,反手拔出剑,力道合一,剑尖所指,并非胸膛,而是那胡将暴露出的脖颈下方,下颌与咽喉连接的脆弱凹陷处。
极快!
胡将才卸下箭的力道,手臂隐隐颤动,几乎快要握不住弯刀,根本反应不及。
“噗嗤!”
一声令人后背发冷的轻响,剑身自那胡将的下颌软肉处精准无比地贯入,剑锋势如破竹,斜向上方,穿透口腔,带出红白之物,连血都没溅出多少。
胡将一切动作戛然而止,壮硕的身体一僵,异色的双眼瞬间失去了所有着落点,只余一片死寂的空洞,沉重的弯刀脱手,“当啷”一声掉落在染血的碎石上座下的枣红马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死亡,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嘶。
胥衡稳稳落地,单膝微屈卸去冲力,一手依旧牢牢握在剑柄上,血液顺着剑身,蜿蜒流下,滴落在他的靴尖和冰冷的岩石上,发出轻微的“嗒嗒”声。
峡谷中,残余的厮杀声、哀嚎声,在这杀伐一刻中骤然低了下去。无论是崖顶的老卒,还是峡谷中侥幸未死、正惊恐四顾的胡兵都惊诧于这一幕,前者的兴奋自颤抖的手中传出,后者则是难以置信,目光落在这人身上。
他是谁?居然杀了安辽左都尉!
胥衡缓缓直起身。他手臂猛地发力,向上一挑!
“嗤啦!”
沉重的尸体被剑锋硬生生挑起,在空中划过一道短暂的弧线,“砰”地一声重重砸落在数步之外的一堆嶙峋乱石之上,头颅以一个怪异的角度歪斜着,空洞的眼睛无神地望着灰暗的天空。
一剑分头颅。
接着他缓缓抬起剑,剑锋斜斜地垂指向正陷入彻底崩溃和疯狂逃窜的残余胡骑。
嗓音带着一丝激战后的沙哑,传入众人耳中:
“留一人,其余杀!”
峡谷内,残存的胡兵彻底崩溃,哭喊着、推搡着,仍然无法抵挡斩向自己的刀刃,直至峡间留下唯一的胡兵,他抖着腿,膝盖砸在地上,哭着道:“放过我!”
胥衡目光扫过谷底堆积如山的尸骸,最后落在他身上:“我今日留你一命,是让你回去告诉你们新狼主,此乃安国地界,如若想来,这就是尔等葬身之处。”
那胡兵猛然抬头,他听过这个名字,居然是胥衡?怎么会是他?
笼罩在长生天的阴云。
第80章
京城。
章问虞费力睁开眼,眼前的华丽纱帐让她有些恍然,才后知后觉已经回到京城,她慢慢坐起身,喉间的咳意难以忍受,她低声咳了几下,殿外的宫人听到
动静,赶忙推开门,轻声道:“帝姬醒了?”
因着前日的事,她面色苍白,只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回帝姬话,已然未时了。”宫人招呼着外面的婢女将汤药送进来,边回道。
她细细端详章问虞的脸色,忙将汤药呈上,“何太医说,您自远地回京,长途跋涉难免劳累,又是风寒侵身,就给开了这方子。”
章问虞接过,不动声色地闻了闻,确实是治风寒的方子,随后一口饮下。
宫人见着喝完,才低声道:“皇后娘娘那边派人递话,若是帝姬醒了便可过去说话。”
章问虞一听,径直起身,说道:“唤人来,本宫要更衣。”
梳妆完毕后她便上了轿辇,朝着昭明宫的方向去,思绪不自觉回到几日前,她途中收到江姐姐来信,其中提及谢家或有蹊跷之处,拜托她查探一番,于是她路上便寻时机同谢道疏说话,表面上是闲话两句,实则是打探谢家之事。然则谢道疏也不愧是谢家最出色的子弟,言辞之间滴水不漏,直至到了京城也是那番话,换汤不换药,听不出真假。
唯一的好消息便是圣人并未同臣子谏言那般处置宁皇后,只因北疆的战事火烧眉毛,尉迟饶堪堪只保住锡府,南西崖被占,罪无可恕,勉强容他戴罪立功,却也担不起北疆统帅一职,朝中又提起重换北疆统帅,连着吵了三日都没定数,在这大事之下,所谓皇后谋害皇嗣一事也只能暂且搁置,真相不论,皇后总归有治宫无方的罪责,于是圣人罚皇后于昭明宫自省,不得擅出。
章问虞一回宫便去了太极宫前的御道跪着,连着磕了两日的头,一是为着迟迟不回宫请罪,二便是求圣人收回赐婚圣旨,丹墀之下,额间猩红的液体随着雨水蜿蜒而下,但太极宫那扇殿门迟迟未开。
直至胥衡驰援北疆的消息传来——断了东胡的先锋军攻势,乃是此战的首捷,与此同时,还有胥衡的一封亲笔信,不知信中写了什么,圣人竟允了收回赐婚旨意一事,得知此事,张大监急忙撑着油纸伞冲下几级台阶,“陛下已经应允帝姬所求,雨太大了,您快些回去。”
章问虞听完前半句便晕了过去,醒来时便是当下,方才听宫人说,是皇后身边的贴身婢女将她送回去的。
轿辇晃悠悠停住,她深吸一口气踏入昭明宫门一股异常清冽的气息,携着几不可闻的梅香,悄然拂过她的面颊。
章问虞怔住了。
宫门在身后沉重合拢,隔绝了外面的风雨同喧嚣,眼前庭院深深,却打理得一丝不苟,青石小径蜿蜒,不见半片枯叶,被雨水洗得光洁温润。两侧的花圃里,那些本应在冬日枯槁的草木,竟显出奇异的生机。
一丛丛修竹,叶片青翠欲滴,在细密的雨帘中沙沙轻响,仿佛低语。几株应季的寒梅正开得疏朗,点点嫩黄与素白的花苞缀在虬枝上,暗香浮动,清冷而倔强,方才闻到的梅香正是从此处来。
众人口中的宫中自省,却没有森严守卫,整个昭明宫像被一层无形的、宁谧的薄纱轻轻笼罩着,章问虞其实很少来昭明宫,许是有人吩咐过,宫人在前边带路,步履不急不缓,沿着回廊往里走,正殿的殿门虚掩着。
宫人轻轻推开殿门,一股更浓郁的、温暖的墨香和茶香混合的气息,柔柔地包裹上来,瞬间驱散身上的寒气,殿内炭盆里的银丝炭烧得正旺,无一丝烟熏火燎之气,光线透过洁净的窗棂,柔和地洒进来,照亮了殿内纤尘不染的陈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