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她的目光在江愁余脸上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眼眸亦是闪过复杂的情绪,快得令人无从捕捉。随即,她抬起了右手,同时发出一声极低、极轻的叹息,如同呢喃轻语,从她蒙面的黑巾后逸出:“江妹妹……”那声音细润:“所错非你,只可惜你阻了许多人的路。”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右手露出一点寒芒,三寸银针,针身细若毫发,在昏黄的烛火下,流转着一种非金非铁的、令人骨髓生寒的幽光,若是刺入肌肤之中,极难发现。
  烛火恰在此时猛地一跳,光影将那抹针尖的寒芒瞬间放大。就在这寒光刺人的千钧一发之际——
  床上那毫无生气的江愁余睁眼了,双目无神,仿佛如同鬼魂附体。
  蒙面人被惊得后退一步,随即四周发出几声脆响。
  “砰!砰!砰!”
  前门以及破开的窗棂、以及屏风之后轰然向内爆裂,木屑四处纷飞,几道如狼似虎的身影,裹挟着浓烈的杀气和铁甲摩擦的冰冷声响闪出,雪亮的刀锋在火光之下划出数道刺目的寒芒,瞬间交叉,死死架在了蒙面人的脖颈之上!冰冷的刀锋紧贴着皮肤,激得蒙面人浑身汗毛倒竖,惊魂未定。
  “别动!”禾安冷脸警告蒙面人,脸上哪里还有半分白日的绝望和悲痛?只有攫住猎物的寒冷目光。
  与此同时,墙角一盏被刻意隐藏的油灯被点燃,昏黄的光线瞬间驱散了部分黑暗,照亮了这狭小的厢房。
  床榻上,江愁余缓缓坐起身,动作平稳,没有丝毫病弱之态,随手拂开盖在身上的披风,那张脸除了略显苍白,眼神却清亮锐利,又哪里有半分疫气侵染的迹象?
  她低头看着被数把钢刀死死架住、因剧痛和惊骇而剧烈颤抖的蒙面人身上,伸出手扯下她的玄色面巾。
  “果然是你啊。”江愁余感叹道,语气没有丝毫意外,“香姐姐。”目光扫过香娘因惊骇瞪大的眼眸,微微敞开的夜行衣领口内侧——一枚用极细银丝绣成的兽类图腾。
  “或者,该叫你…北疆‘无为旗’首领?”
  “你怎会知道?”被点破身份,香娘急得想站起身,却被诸位暗卫加大力道压下去。不过就这一瞬间,她也很快反应过来:“是你故意引我出来?”
  见江愁余没有反驳,她则继续猜道:“你连着去谭家宅院,日日查看患疫之人,可这数日又隐屋不出,接着又是当众晕倒,诊出染上时疫,这时便是我们动手的最佳时机,亦是你反引我们的时刻。”
  “……真是好计谋啊。”想通一切香娘忍不住冷笑,“我还是小瞧你了江妹妹,比戏子演的还好。”
  江愁余摇头:“也不全是假的,至少我是真的咯血失力,寇伯他们也并不知晓这件事。”
  半真半假才能让人看不透,心理学的著名理论。
  事到如今,香娘盯着江愁余的脸说道:“难怪他说,你是难以揣测之人。”
  他?还是她?
  江愁余问道:“你说的是谁?”
  香娘却闭口不再言语,一幅要杀要剐随你的模样。
  禾安见她如此,便出声道:“娘子,我带她下去盘问。”
  江愁余想到上回湛玚一事,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小声道:“下手轻点。”
  禾安没答,反而是香娘呸道:“不用你假好心,有什么来便是。”
  江愁余:“……”反正我提醒了,你不信邪就试试吧。
  等禾安将人带走后,暗卫欠身后亦四散开来,留下光秃秃的门和窗。
  不过被窝还算暖和,江愁余懒得挪窝,顺势继续躺下来闭眼,这几日安排今日之局,她紧张得许久没睡好,心事已了,困意也席卷而来。
  这一觉睡得沉,梦中模糊闪过些混乱记忆,细瞧也没瞧出来啥,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天边还未亮,寒意仍未消减,还吹得烛火跳了跳。
  江愁余倒被吹得有几分清醒,正准备起身找人来修缮一番,这一起身便将她吓着了。
  方才隔着锦帐加上不太看得清,那窗边的软榻上分明躺着一人,更为确切地说,是一个男子。
  约莫是听到她的动静,他睁开眼,朝她这边看
  了一眼,便起身走过来。
  他的模样被那方倾泻过去的光亮所照,一寸一寸剥去男人身上的黑暗,暴露出他的模样。
  从江愁余的角度看过去,男子面若冠玉,长眉挺鼻薄唇,一身玄色战甲,上面还有点点朱色,许是灯火有些刺眼,他微微皱眉,即使身处暗处,也难以忽视他浑身浓重的威慑。
  两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目光相触了一瞬。
  “怎么,还没看够?”他语调冷淡,还有说不出的别样情绪。
  江愁余先有动作,她选择摸了摸自己额头,心道肯定是自己方才起猛了,怎么看到战损版胥衡了,还听见他的声音。
  第71章
  江愁余自顾自想着,完全没察觉对面那人的脸色又冷淡了几分。
  胥衡抬起之间落在她捂住额头的手上,微凉的触感让她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对方还尤恐不足,稍稍屈身,周遭侵略感极强,几近让人喘不过气,目光却漫不经心地落在她白玉般的颈上。
  “半月没见,识不得我了?”语气随意,似是随口调笑。
  冷而薄的声音在脑门上方响起,这下江愁余猛地反应过来,龙傲天真回来了。
  “你——”她还没来得及说完。
  门外禾安低声禀报道:“魏将军前来探望。”
  “嘶——”几乎是话音刚落,她左腕传来细微的疼痛,而屋门已然从外向内推开。
  大片的月光随之涌入,照亮一室暗涌。
  江愁余以为是孟别湘让魏促前来探望,便道:“让魏将军进来吧。”
  胥衡:“……”
  “我在此处。”他走到江愁余面前,声音又低了一些。
  江愁余先是疑惑,在此处怎么了,又不是见不得人的关系,忽然想到毕竟是夜半,涉及到工作,家属自觉避让。
  她没想到龙傲天去了趟北疆,自我觉悟还提升不少。
  于是她笑眯眯点头:“那你待屋子里,我出去。”既然龙傲天如此懂进退,也不能光是自己享受单方面付出,她决定自己受点累,让龙傲天留在屋内休憩。
  “咔——”
  江愁余坦荡荡地离开,完全没听见胥衡手中的茶杯碎掉了。
  唯一听见的禾安惶恐不已,犹豫自己该不该跟上去,就听主子冷声道:“愣着作甚,跟上去。”
  下一刻,禾安立刻冲出去,她可得小心盯着。
  屋外。
  魏促也是在翻找药材时才知晓今日之事都是江娘子设的局,旁边的泪痕未消的湘娘子闻言暗骂了一刻钟,才捶了捶酸痛的腰,说是回去歇一晚,明日再去探望。
  一时之间魏促拿着手上的药材不知所措,出了库房,不知怎么就走到此处,等了许久,听到里边有动静,这才冒昧打扰,可递了话,又觉不妥。
  脑子里胡思乱想,等到江娘子出来时,也只能脱口而出:“江娘子可好些了?”
  江愁余笑道:“我无事,替我同孟娘子说一声,害得她担心,明日去赔罪。”
  魏促应下,面露犹疑。
  江愁余以为还有何要事,便问道:“魏将军可还有事?”
  站在她之后的禾安缓缓松开抱胸的手,目光锐利。
  魏促纠结许久,才道:“虽说娘子有暗卫护身,不过我无意间见到一黑影窜进院子,恐又是北疆细作,娘子可……”剩下半句他说不出口,此处不安全,又能换到哪里去呢?
  江愁余懂得他的意思,笑意更甚:“我知晓了,不过那黑影并非是旁人,乃是我相熟之人。”
  魏促松了口气,只是相熟之人吗?
  他方才分明见那人透过窗棂,轻轻一瞥,略过暗处的他,便静静守着床上的人,分外和谐。
  屋内屋外好似自成两个俗世,他们远在红尘之外,独得自在,而他莫名有些不适,所以对守在屋外的禾安说道要拜见江娘子。
  魏促抬起眼,看向江愁余,月光盈盈如水,攘袖见素手,眉不描而翠,唇不点而朱,眼神通透,脸上带了几分病色。
  他下意识屏住呼吸,略低了低头,避开对视。
  “既如此,我便先退下。”魏促最后只能道。
  “魏将军慢走。”江愁余总觉得魏促心中似乎藏着事,想必是忧心城中之事,明日也得同孟别湘说一声,特殊时期也得注意属下的心理状态。
  而身后的禾安也悄不可见地松了口气。
  处理完毕工作,江愁余转身回了屋子,胥衡已不在榻上,反而是霸占了她的温暖小窝。
  他脱了战甲,只着一身素衣躺在床上,背对着江愁余。
  “睡着了?”江愁余轻声问道。
  “嗯。”背对之人闷声道。
  江愁余:“……”睡着了还会说话?
  她看了眼榻上,最终还是舍不得温暖小窝,一步步挪到床榻前,掀开留给自己一大半的床铺,心安理得躺进去,闭目准备睡个回笼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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