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这里的医者呢?”江愁余问道。
  孟别湘指向回廊尽头一个同样蒙面的佝偻身影,那人正费力地给一个咳
  血的病人喂着浑浊的药汁。“整个院子只剩张老医官和一个药童,还有五个勉强能动的杂役。药童昨日也发热了……”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
  她脚步未停,进了后院的屋子,屋内一人躺在草席上,此刻面色青灰,嘴唇紫绀,胸口剧烈起伏却吸不进多少气,每一次咳嗽都带出大团带气泡的暗红血块。
  寇伯知晓这便是自己要查看之人,他上前俯身查看,脸色逐渐难看,片刻后才站起身说道:“娘子,此人邪毒直入肺腑,属下只能先下一剂猛药,给他吊住一口气,随后看他能否醒转。”
  江愁余:“多谢寇伯,还要劳烦你再看一下这些病者。”
  寇伯摇头:“医者应当的,那属下先去开方子。”
  孟别湘忙吩咐外头的杂役:“带寇大夫去最近的医馆。”
  他们出去之后,孟别湘才道:“愁愁,多谢你。”
  江愁余:“是我该多谢你。”若不是孟别湘,这窠林城众多百姓怕是真的要走投无路。
  孟别湘笑了笑,感叹道:“还好你和那位女侠带来的药材,窠林城怕是撑不下去。”
  女侠?
  江愁余忽然想到指路老汉所言,于是问道:“先前也有人来了窠林城吗?”
  “对,还带着一队人马,瞧着也是正经行军,不知是何身份,一进城就寻到我,带来了不少避瘟的药材,而且那女侠更是交了一幅药方,说是家传的,我让城中大夫看了下,没瞧出有何不妥,便给轻症者用了一回,没想到真有奇效,症状都好了些。”
  听着孟别湘的描述,江愁余隐约猜到这女子身份,问道:“那如今她人在何处?”
  “不巧,魏促去带回何镇的百姓,她则带着自己的人手去探南边小镇的情况了,你可是认识?”
  “是,因此若是她回城,还劳烦你知会我一声。”江愁余干脆应道。
  “好说,我已派人给你安排了住处,你先安心住下。”
  接下来几日,江愁余呆在屋里,回忆着现代的防疫要点,通通写在纸上,并让人给孟别湘送去,后者亦让人来回话,说是有着大用处,近日染上时疫的百姓都要少些,还问是从哪位神医处得知这些。
  江愁余敷衍过去,第一回感觉到穿越的用处,至少希望科学知识能帮窠林城熬过这一劫。
  她吹干宣纸的字迹,这时,禾安叩了叩门,说:“娘子,属下有事禀报。”
  江愁余快步把门打开,禾安进门后开口道:“您让属下寻的人未曾再露面。”
  那日瞧到疑似香娘的人影,她便让禾安这几日在城中查探。
  “无事,继续盯着,若是他们有所图谋,便会再露马脚。”
  她心中怀疑,若是香娘来了,那北疆的人是否也潜藏进来了,不过此时若是大张旗鼓去查,反倒是打草惊蛇,不如守株待兔。
  禾安应下,抬眼看着江愁余冷静的侧脸,心中感叹,如今娘子的模样倒是与少将军有几分相似。
  “另外,孟娘子请您过去。”
  江愁余带着禾安到了那小院,便见孟别湘杵在门口,一脸忧虑,见到江愁余便直言:“愁愁,如今窠林城人手不够,可北边的芜镇还需有人去查探,带回患有时疫的病者,你可否……”
  “我带人去。”江愁余直接道,如今窠林城的形势她能看得分明,孟别湘需要坐镇城中安抚百姓,其余能用的人手皆派了出去,若非是万不得已,她也不会向自己借人。
  而孟别湘本来只是想借人马,知晓那些人都是胥衡留下来护卫江愁余安危的,自己贸然借用,难免有些难为情,没想到江愁余居然如此爽快便应下。
  她开口道:“愁愁,外头状况不定,风险太大,万一有个好歹,你可考虑好了”
  江愁余笑了笑道:“这几日城中情况我瞧得分明,我没有任何不同,都只是百姓而已,若是能有用处,便是最好。”
  不同于之前的情况,这回是她能做些事,不为活着,只为良心和百姓。
  这才是她接受过的教育教会她的。
  孟别湘见江愁余已有决策,便不再劝,冲外高声喊道:“魏将军进来。”
  身形高大的男子逆着光进了屋子,低首道:“湘娘子有何吩咐”
  “你带江娘子去芜镇清点病者,她之言犹如我言。”
  “是。”魏促听见后半句时颇为惊讶地抬头,随后才应道。
  “让魏促同你一道去,我也能稍微安心些。”孟别湘解释道。
  江愁余本欲推却的话也默默咽下,按住旁边试图证明自己的禾安。
  翌日清晨,江愁余起了大早便带着暗卫在城门处同魏促会合,魏促已然等候在此。
  几人未曾多言,驾马出了城门,江愁余昨日看了地图,芜镇离窠林城有些距离,果不其然,足足行了上午才到镇门,魏促先一步进去,腐烂的气味浓得化不开,像一层粘腻的油污,沉沉地糊在口鼻上,每一次吸气都成了困难。
  江愁余勒住缰绳,翻身下马,身下疲惫的马匹喷着粗重的响鼻,不安地刨着蹄下黑黄的泥浆。
  眼前的芜镇,死寂得如同巨大的坟冢。歪斜的柴门在风中发出吱呀呻吟,几间土坯房的屋顶早已塌陷,露出森然的椽子,狰狞地刺向灰蒙蒙的天空。入了镇便是一株半枯的老槐树,虬枝扭曲,几只漆黑的乌鸦停驻其上,时不时哑叫一声,更添了几分死气。
  江愁余等人一步一步向城池深处走去。目光扫过那些绝望的角落,掠过那些垂死的躯体,落在那些黑洞洞的门户上。
  “有人吗?”魏促率先开口问道,男声清晰地穿透了矮墙。
  江愁余接着说道:“我等受湘娘子所托,接尔等到窠林城医治。”
  声音在空旷的、弥漫着绝望气息的街道上回荡。
  短暂的死寂。
  然后,如同投入死水的一块石头,激起了极其微弱的涟漪。
  一扇半塌的土墙后面,一个头发花白、佝偻着背的老者,颤巍巍地探出了半个身子。他脸上带着厚厚的布巾,只露出一双浑浊、布满血丝的眼睛,那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疲惫、麻木,还有一丝难以置信的微光。
  紧接着,另一扇歪斜的门板后,又探出一个妇人的脸,同样蒙着布,眼神惊恐而茫然。
  一个,两个,三个……
  如同地底钻出的鬼魂,越来越多绝望、麻木、濒临崩溃的面孔,从废墟的阴影里,从半塌的门洞后,缓缓地、迟疑地显露出来。他们的目光,如同溺水者看到漂浮的稻草,带着最后一丝微弱到几乎熄灭的希冀,死死地、聚焦在江愁余等人的身上。
  其中一人问道:“可是窠林城的湘娘子”
  “是那位救助病者、发粮食的湘娘子吗?”
  显然,孟别湘的名声已经传到了周边城镇。
  江愁余隔着面巾一一应是,试图安抚众人,可身后的那句“娘子小心——!”
  让她猛地回头,一道裹着褴褛破布的身影,带着一股混合了腐肉和汗馊的腥风,从倒塌的土墙后直扑而来!目标明确——众人马上扛着的一袋袋粟米。
  第69章
  这粟米是江愁余准备给芜镇百姓熬粥填肚子的,按照路程来算,今日约莫是走不回窠林城,顺利的话也是明日才能启程,因此这米粮算的上今夜众人的口粮,万万不能让人抢夺走。
  “住手!”江愁余厉喝道,而那只枯瘦如柴、指甲缝里塞满黑泥的手,爆发出非一般的蛮力,狠狠撕扯着粮袋的口子!“刺啦——”粗麻布撕裂的声响在众人耳边响起。
  金黄色的粟米粒,饱满圆润,如同流沙一般泼洒进泥泞污秽的地面。噗噗的轻响,让原本躲藏起来偷看的百姓眼热起来,趁乱脚步缓缓往马匹处靠,只待江愁余等人不加注意,也学着方才那人抢粮,为了避免又引起哄抢,江愁余冲着禾安道:“拦住他!”切不能让人起了先例。
  她话一落,最近的魏促先有动作,他将手中长枪一抖一送,枪上传出来的巨大力道迫使流民松开那只沾满泥泞米粒的手,身体被震得不受控地往后退,同时他喉咙里发出一声被掐断般的嗬嗬怪响,如同丧失意识的野兽。
  魏旭暂而驱退流民之后,他一手抓住米袋封口,粟米终于止住滑落在地。
  而那流民反应过来,又猛地扑上去,脸色狰狞,还流着涎水,当下已然靠近的禾
  安扯出腰间软剑,照彻她冷冽目光,银光闪过,眨眼之际流民发出刺穿耳膜的尖叫,带血的一物从他手上断落且砸进沙地。
  原本蠢蠢欲动的其余百姓定睛一看,腿先软了半截——一节血淋淋的断指,筋络还在慢慢蜷缩。
  禾安执着手中软剑厉声道:“谁敢来,犹如此人!”
  众人终于看得分明,这些人哪里是大善人,分明是煞神,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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