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邓老汉的目光顺着她的手看过去,是最右边的岔路。
  他眯着眼睛,好似在揣度香娘说的话是真是假,目光最后落在香娘揪着碎布的手上,他缓缓道:“香丫头,切莫学齐小那小子。”
  说罢,他直接朝着岔道进去,香娘看去,邓老汉走的是中间那条岔道,她松了口气。
  她赌对了,果然邓叔也并不信任她。
  不过香娘提醒自己,她需得面上装得惊恐,看着邓老汉并未注意这边,她往右边岔道扔了粒小石子,落地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她想,江娘子他们应该听到了。来不及犹疑,她跟上邓老汉,她本来是想趁机跑的,但是邓叔并未伤害她,而且他对这地下矿洞如此了解,说不定跟着他能找到她家夫君,想到他憨厚的笑容以及离家前说下次归家他们便可买下镇上的房舍,日后孩子能去书塾入学……这一切成了支撑她继续向前的唯一力量,香娘手指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她默默祈祷,希望夫君无事,以及江娘子也能平安找到她的夫君。
  这边的江愁余听到两人的脚步声在岔路口徘徊,随即消失不见,甚至他们这道还传来石子砸落的声音,她便猜到是香娘在帮她。
  劫后余生,她才有心问旁边的齐小,“你不是帮着邓老汉的吗?”
  齐小取下碎布,干呕了两回才勉强说道:“怎么会!我兄长曾说,做人需得有良心,怎么可以以人之私心去害人呢?”
  “我本来想着先稳住邓叔,后面我们三便好找机会脱身,谁知他一下子就跟变了个人一样,我也打不过他。”齐小心有余悸,他也不知道怎么一向年老体弱的邓叔突然力气大的骇人,还有那眼神他也说不出。
  江愁余默默记下,站起身往前走了些,摸着石壁发现这条岔路还远远没有到尽头,她低头问蹲着的齐小:“你还要继续往前吗?”
  “当然!”齐小毫不犹豫,他肯定要找到他兄长。
  江愁余见他一脸坚定,没再多说,便让他把草绳拿着继续往前。
  往前不知道走了多久,两人在黑暗之中逐渐适应,依稀能见到这矿道里陆续出现不少物什,约摸是之前的人留下的,江愁余让齐小把火折子捡起来,齐小老实摸索着,终于摸到一个,将火折子盖子拿开,轻吹了口气,微弱的光亮终于能照出这矿道。
  与此同时,江愁余指尖在岩壁一处异常潮湿、长满厚厚苔藓的地方,触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冰凉的流动感——是气流!
  出口应该就在前方。
  第40章
  花了一炷香的功夫,江愁余他们两人终于顺着气流的方向走出岔路,几乎踏出那一步时,耳边便传来不小的人声,恍然间似乎回到地面世间。
  江愁余讶然,眼前的如同一个放大的蜂窝,新挖的矿洞依旧高高低低,同先前他们所见的地坑并无二异,只是多了矿工——相比于偌大无比的矿洞,他们才像是密密麻麻的蝼蚁。
  巨大的矿洞被几盏挂在岩壁高处、形如鬼眼的油灯照亮。灯光浑浊,勉强勾勒出一个庞大的、令人窒息的地下囚笼。空气污浊得如同凝固的泥浆,混杂着汗臭、血腥、排泄物和矿石粉尘的刺鼻味道。而人影幢幢,数百个衣衫褴褛、形销骨立的人影,像一群被抽掉了骨头的行尸走肉,粗大的铁链,咬住他们的脚踝,锁环深陷进皮肉,磨出溃烂的伤口,脓血混合着泥污,在污浊的皮肤上蜿蜒而下。每一次拖动,铁链便发出沉重刺耳的“哗啦”声,伴随着压抑不住的呻吟。他们甚至没有鞋,赤脚踩在无数石子堆起来矿道上搬运沉重的矿石,即使隔得远,江愁余依旧能察觉到那
  是一步又一步的血脚印。
  “磨蹭什么!”一声炸雷般的暴喝在洞窟中回荡,一个身材壮硕如熊罴的监工,满脸横肉,眼睛露出凶性。他赤裸着肌肉虬结的上身,手中挥舞着一条沾满污渍的牛皮鞭。。
  他的目标,是一道摇摇晃晃的人影,那人念叨着:“给我点水,好渴好渴……”嘴角不断溢出暗红色的血沫,在泥地上洇开一小片刺目的红。
  “你给老子装什么蒜?”监工用鞭子指着他,冷笑了一下,猛地扬起鞭子。
  “啪——!”
  鞭梢带着凌厉的风声,狠狠抽在那人的身上,凄厉惨嚎从那人喉咙里挤出,随即又被不停地咳嗽。肉眼可见他褴褛的衣衫瞬间撕裂,一道深可见骨的紫黑色鞭痕狰狞地绽开,皮肉翻卷,鲜血立刻涌了出来,染红了身下的污泥。
  “是我兄长、是我兄长啊!”
  旁边的齐小突然说道,远远看去那人的乱发遮住了面容,加之削瘦的身体齐小竟一时没认出,直到那声惨叫他才去从猛然间发现——那时他的兄长齐大啊。
  “这群畜生!”齐小捏紧手中的草绳,眼眶泛着热泪,他控制不住想要冲出去,他要杀了他们这群没人性的东西。
  江愁余咬着牙拦住他,用尽量平和的声音说道:“不要出去送死,你没看到那有多少人吗?”
  或许是为了死死看牢这些矿工,偌大矿洞之间居然有上百名监工,他们皆是身强力壮,身上少则一鞭一刀,多则身上满是利器。齐小冲出去不但救不了他兄长,反而也活不了。
  齐小嘴唇都在颤抖:“要是眼睁睁看我兄长如此,我还不如出去同他一起死,还能拉一个垫背的。”
  动手的监工本来不想再管,谁知周围的一名监工起哄,“要不我们找个乐子?”
  “什么乐子?”
  “你不是骨头硬吗?我倒是想看你心肠够不够硬。”
  说话的监工扔出一把匕首,“你去杀了你旁边这个人,你如果不肯动手,慢一步我便杀一个人,慢两步我就杀两个人。”
  “可大人说……”有监工试图阻拦。
  “那又如何,他许久不来,我们在这儿守着,不能给自己找点乐子吗?”说话的监工显然在他们之中有些地位,此话一出,众人不再反对,往后退了一步。
  齐大倒在地上,脸栽在泥水之中,沾了满脸污泥,他缓缓抬起那双眼睛,死死瞪着监工,说话的监工被这眼神彻底激怒了,抬脚便狠狠踹在齐大的肩窝之上。
  “我这是给你机会,不然!”他说着,“噌啷”一声,寒光刺目!冰冷的刀锋在浑浊的油灯下划出一道死亡的弧线,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直接划过齐大身边的矿工脖子,那人没有来得及反应,惊恐的神情定格在他的脸上,而脖颈迸裂的鲜血溅在动手矿工的脸上,越显凶相。
  许多麻木的矿工下意识闭上眼睛,接住便是无声地哭泣,没有一个人敢动。
  “可惜,你害了一个人。”监工站起身,舔了嘴边的血迹,蔑视地看着齐大。
  “你有脸活着吗?”
  ……
  齐小脑子“嗡”地一下子炸开,眼前的暴行同从前兄长对他所说之话交杂,他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再也没有所谓的理智。
  他只有一个念头,他要杀了他们。
  冲出去的瞬间,却见身旁的人影猛地冲下斜坡,单薄的身影迎着风声,却丝毫没有停留,径直冲到那监工面前。
  分岔路出来的这个矿洞本来便离得近而又隐蔽,监工根本没有察觉此处有人,更没有想到会有人忽然冲出来,他们面朝着矿工,一时之间根本无法作出反应。
  江愁余理智的堤坝直接崩塌,心头涌起的怒火连同全身的力气都灌注到手中的簪子之上,没有思考,没有权衡,身体在理智之前先迈出去,压低身形,在扑出的瞬间,手臂已借着前冲的惯性,由下而上,狠狠刺出!
  目标只有监工裸露在外的后脖。
  “噗嗤!”
  一声沉闷、短促,却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的利器入肉声!
  尖锐的簪尖,毫无阻碍地扎进了皮肉之中,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簪尖撞击到坚硬骨头的瞬间,传来的那种令人牙酸的顿挫感!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有所停滞。
  监工那张露出蔑视神情的脸,瞬间扭曲、变形!所有的凶狠、暴戾眨眼间被一种纯粹的、无法置信的剧痛和惊骇所取代!他那双细小的眼睛猛地瞪到极限,眼白里瞬间爬满了惊骇的血丝,瞳孔缩成了两个极小的黑点。嘴巴大张着,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了喉咙,只发出一声极其短促、扭曲变调的抽气声:“呃——?!”
  他的身体瞬间僵直在半空,然后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他晃悠悠地转过头,努力想看清伤他的人,庞大的身体猛地向后一个趔趄砸在地上。
  “啊——!!!”
  倒下的瞬间,他那张因剧痛而扭曲变形的脸,那双布满血丝、如同恶鬼般猩红的眼睛,瞬间锁定了有些茫然的江愁余。
  “贱……人!!”他嘶吼着,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带着血沫和无法抑制的痛楚颤抖。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始终无力,只能用手捂住那支深深扎入肉里、只露出一点冰冷银光的簪尾,指缝间,暗红的鲜血如同小蛇般汩汩涌出,滴滴答答地落在污秽的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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