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长孙玄闻言,目光落在抖动的火苗,眼见它越来越矮,越来越薄,只剩下一层稀薄暗淡的红光,勉强附着在蜷曲焦黑的枝木之上。他没回答,反倒提及另一个话题:“小友觉着我的话本写的如何?”
  江愁余毫不犹豫:“先生的话本子写的极好,寥寥几句便颇有神韵。”
  长孙玄伸手拨了拨焦灰,火星溅开,“我话本中也有一圣人,戏角儿亡前惊他深不可测。”
  “可我不过才写了一星半点,而那一位远超小友所料。”
  “小友可知圣人在未登基前是何身份?”
  江愁余老实摇头,许是这位圣人自掌权后有所忌讳,几乎铺面书馆能找到的年记几乎都是从圣人掌权后始记,一路逃亡胥衡也未曾提及这些事,她更是不知。
  不过思索了片刻她猜道:“庶出?”
  长孙玄轻轻摇头,“非也,他乃正宫嫡出。”
  既然是嫡出,按理说便是占尽礼法首位,而长孙玄却是如此唏嘘模样。
  “那莫非是先皇宠信幼子因此想废圣人?”
  长孙玄没说对不对,指了指江愁余手中的鱼,“鱼已烤好,小友可用。”
  江愁余啃了口,继续琢磨,忽然脑海中晃过一段史记,她猛地抬头问道:“那可是质子?”
  本想为江愁余答疑解惑的长孙玄面露惊讶,随即赞赏道:“小友猜得不错。”
  “圣人本是先皇太子,正统嫡出,自幼聪慧跟随先皇理政,然而先皇体弱,十日一上朝,那时安国便是权宦当政,朝内污浊不堪,上行下效,年年都有灾民流离跋涉,民间戏言,皇帝惜白玉,潘府山成堆,其中的潘便是指当权的潘内侍。”
  江愁余咂舌:“就无人上书吗?”
  “自然有,为首的便是太子,如今的圣人。”长孙玄叹了口气,“许是先皇年迈不复壮年雄心,又忌惮太子正值壮年,折子在殿内堆成小山也未批阅,上书的臣子基本都被贬了又杀,连太子都被禁足于内宫,这般情景,谁人敢再多言。”
  “直至北疆侵犯我朝边界,如出入无人之境,轻易便拿下淮边城、百则镇等几大边陲城池,甚至意图打进京中,战败的消息这才传进病榻上的先皇耳中。祖宗基业岌岌可危,他撑着病体从军中点了大将前去援助边界。”
  “可惜虽说大将仍有领军之心,然而终究力不从心,战局步步溃败,眼见已然退无可退,惊变突生,军中一出征小将仅凭手中枪便挑断北疆先锋将军头颅,振奋大军军心。”
  江愁余对照着时间推测了一下,便突然转头看向胥衡,长孙先生口中所说的莫不是就是胥衡之父,原主的姨父平边侯胥度。
  长孙玄见她明了便继续道:“只可惜一人之力如何挽救倾倒之势,虽说胥侯震慑住北疆众人,然而城池已失,朝中亦是无钱可站,只能鸣金收鼓,等待两国和谈。”
  “那时先皇已病根入骨,饶是太医尽心医治,依旧无法起身,他思虑再三便下令命自己幼弟文端王带人前去边陲和谈,道千般要求皆可应下,只要不再起战乱,两国相安无事。文端王受令应下,立刻便启程去交河城,两方使者会面大谈三日,临到签署盟约时,北疆使者忽地提出一条件。”
  江愁余听到心里一咯噔,“财帛?战马?城池?抑或是和亲?”
  她连着提了几个猜想,长孙玄不语,她正准备问时。
  忽地一人说道:“北疆要求,安国需得以太子为质,待到十年盟约期满便送太子归朝。”
  江愁余回头,正是胥衡。
  他将自己手中烤好的鱼递给江愁余,“父亲本是随行护文端王安危,听闻此言大怒,一脚踢翻面前宴席,怒斥北疆宵小,竟然提如此悖逆之求,并向文端王请命亲自处置这些异族。”
  “谁知文端王并无想象中的盛怒,甚至面露犹疑,随即便命人带父亲下去醒酒,等父亲被放出时,木已成舟,太子的车架已从京中而来,泱泱大国竟真让太子为质。”
  江愁余却觉得事情并非如此简单,她问道:“太子不在京,而那时先皇重病,谁人可堪大任呢?”
  “众臣子请命,奉文端王掌摄政之权。”胥衡缓缓说道。
  “文端王上位之后,依旧重用宦官之流,朝政不清,父亲也上书请辞去往边陲守城,直至如今的圣人还朝,将京城清理了遍,后又将父亲提拔到军中,封平边侯。”
  史记曾记载不少和亲公主与质子,能活下去的少之又少,还能活中回朝的更是凤毛麟角,无一不是狠人。
  江愁余只觉如今圣人有过之而无不及,怪不得是终极boss。
  长孙玄亦是认可:“我虽为圣师,却也只见过他数面,纵然我识人不少,却也不得不承认,连我也无法看透他的性情如何。”
  说完,江愁余忍不住朝胥衡看去,终于有实感,那这个搞掉终极boss的龙傲天岂不是更厉害?
  第31章
  聊完前尘往事,长孙玄想起什么,费劲地用左手在袖中掏出一张纸筒扔给江愁余,右手同时扒拉了一下烤鱼,说道:“前几日,梁家联合古朔一族送来此物,想来小友与少将军应该需要,我便自作主张收下。”
  说起来,如今抚仙坊间最为推崇的便是长孙玄,每日寻着机会往草木书庐送东西,上至金银珍宝,下至民间小吃,不过都被一一退回,而如今长孙玄居然收下梁家送来的此物,要知道,自鞠维掌政,这些本地氏族被清理了遍,地头蛇也老老实实地盘着,甚至今早出门前还听轻竹说,魏家少郎魏肃夜半同狐朋狗友逛楼时被人钉在地上惨死,凶手逃之夭夭,魏家家主悲痛不已,发誓要查到贼凶,为儿报仇,不过有甚者说是鞠维所为,至于意图,便是为了镇压这些豪族的嚣张气焰,真假尚且不论,但两族近日和睦不少,少了许多冲突。
  而如今长孙玄居然接了氏族的礼物,还说是他们必需,她有些好奇地扭开纸筒展开看了眼,不过两个眨眼,她立刻重新盖好,跟丢烫手山芋一样丢给胥衡。
  忍不住惊讶道:“竟然是古朔国的盐矿采点”这不正是自己同胥衡来抚仙此行的目的吗?
  一旁的胥衡似乎也猜到,又把纸筒塞给江愁余,对长孙玄道谢:“多谢长孙先生。”
  长孙玄推拒摆手,又为难地说道:“此物我已核实过,应是不假,既应下小友辅佐少将军,本来我该陪同前去查探采点情况,然则昨日收到故友来信,称不日便路过抚仙,我欲同他一叙,此次恕某不能同少将军前去。”
  毕竟人生
  难逢知己,江愁余表示理解:“长孙先生呆在抚仙便是,等我和少将军查探回来便来接长孙先生。”
  长孙玄笑道:“不必麻烦,待我同故友小叙后便去寻你们。”
  胥衡便道:“那我留些人护长孙先生安危。”
  他话音落下的刹那,不远处浓密如墨的灌木丛中,悄无声息地冒出了人影。他全身包裹在一种接近夜色的深灰劲装里,脸上覆着只露出冰冷双眼的铁制覆面,身形挺拔如标枪,背后的长剑泛着幽冷的金属光泽,他骑在战马之上,微微垂首,姿态却透着猎豹般的警觉与力量,没有发出任何声响,甚至没有枯叶踩踏的声响,仿佛他本身便存在于那里。令人忍不住心惊的是同样的装束的骑兵密密麻麻,乍一数竟然有百数。
  他们动作整齐划一,脚步落地无声,如同踏在棉花之上,玄色衣裳在昏暗的树影中几不可辨,有的持弩,弩箭表面泛着暗青色的寒光,有的持长枪,枪剑锐利,这百数骑兵虽在高马之上,却向着胥衡的方向保持着一种垂首的恭顺与肃杀。
  整个密林,仿佛被投入了一个巨大的、无形的罩子。方才还能听到的风声,此刻似乎也被这森然的队伍所慑服,彻底消失了,这边是胥衡的暗卫。
  长孙玄见着如此训练有素的队伍,忍不住心中苦笑,从此可见一斑,暗卫况且如此军纪严明,那曾经的胥家军怕更是虎狼之师,而且说是保护,但同样也是监视,虽说因着江小友的缘故,这位胥少将军默许他的归顺,但同样对他有着不信任。
  或许说,他对任何人保持怀疑,除却身边之人。
  而已是如此,他躬身道谢,语气中带了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恭敬:“多谢少将军。”
  胥衡姿态依旧闲适,他将长孙玄的变化尽收眼底,声音不大,却带着奇异的语气:“长孙先生放心,他们还算得上好手。”
  长孙玄苦笑愈深。
  说罢,胥衡也并未回头去看那些静立如林的暗卫,而是把目光落在江愁余身上,“你真要同我去”
  此刻的江愁余完全抛开了纸筒,小心翼翼地擦着腰间的鸟哨,一副视若珍宝的模样。
  374号:【宿主,你变脸好快。】
  江愁余反驳:“拜托,这是鸟哨吗?这是救命符。”
  开玩笑,有这支骑兵,她都可以横着走,而且真的很装!
  374号都不忍心提醒宿主,那是男主的战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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