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如今她死了,你竟然还不肯放过她,还要将她的魂魄困住?”
  “贺大人慎言!”轻尘连忙喝道。
  这些话可不能在大人面前说啊。
  大人本就因为夫人的事情而深陷悔恨之中,才日日以心头血偿还弥补。
  这话完全是往大人心窝子里捅。
  “就算我放她离开,难道她就会回到你身边?当初崇山岭不是也没跟你走吗?”
  意外的,比起贺乘舟的满腔愤恨,萧执聿倒平静得异常。
  他睨着眼皮瞧他,眼睑下是一片青色,面色冷白得几乎不正常,垂下来的眼睫浓密纤长挡住了眸底情绪,只迎面扑来的寒气压人。
  “若不是你多事要告知她真相,她就什么都不会知道,更不会想要离开我。”
  他声音很缓,可一字一句却沉得让人喘不过气。
  “她会乖乖留下来安心地做她的首辅夫人,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而不是非要逃,吃尽苦头摔下山崖。”
  “我们本该在一起一辈子。”
  萧执聿垂眼,眸色落到贺乘舟张开着的完好的嘴,他真应该早点将他的舌头剿下来!
  一切的始末都是因为这张嘴,告知了苏绾缡真相……
  第106章 贺乘舟被盯得汗毛直立,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他敢肯定,方才那一瞬间萧执聿是动了杀心。
  可是那又如何呢?
  他如今是圣上手中的一把刀,谁敢动他?
  贺乘舟咽了咽唾沫,强自镇定,“可假的终究是假的,你欺骗绾缡,就算她眼下留在你身边了又如何?她喜欢的根本不是你这个人,离开你不过是迟早的事。”
  “萧执聿,你若是真的还有一点在乎绾缡,就把她交给我。我会将她好生安葬,而你,不要去祭拜。”
  空气剑拔弩张,贺乘舟完全是朝着萧执聿的肺管子戳。
  可萧执聿只是凝眼看他,扯唇冷笑,“你以什么身份带她走?”
  “你!”
  一句话瞬间堵得贺乘舟如鲠在喉。
  还未想出应如何回怼,萧执聿已彻底冷下了脸,显然不想和他多言,眼神轻蔑地从他身上扫过,掷地有声,“送客。”
  轻尘应时上前,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希望贺侍郎能有一点儿眼力见,不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惹怒他们家大人。
  贺乘舟绝非一个意气用事的莽夫,也知晓眼下的情况于他不利。
  他单枪匹马地杀过来,就算自己赖着不走,也是可以被萧执聿扔出去的。
  要带绾缡离开的事情,还是需要从长计议。
  “下官告辞,还望萧首辅早日沉疴即愈!”贺乘舟随意拱了拱手,阴阳怪气了一句甩袖离开。
  轻尘亲自看着他出了府。
  清竹院内,转瞬便又只剩下老道和萧执聿二人。
  经过方才出的这一岔子,老道能很明显地感受到萧执聿的气压更低了些,内心只觉得苦不堪言,哆嗦着身子完全是硬着头皮将剩下的法事做完。
  深夜里,万籁俱寂,大雪在无声中铺满了整座上京。
  于是天地一片雪白,轻易掩藏了所有纠葛缠绕,好似能够不动声色将一切重新洗涤。
  可上京早就迎来了一场又一场的大雪,冬季依旧漫长,无论是止歇,还是重新零落,都不能代表凛冬的过去。
  只是在重复演练的大雪纷飞里,独属于寒冬的凌厉,料峭,也在不断地冷侵骨髓。
  萧执聿将手中的和田玉木兰花簪放进了棺椁里苏绾缡的耳边,他静矗立在一旁良久,垂下来的眼睑罩住了内里的一切情绪。
  火盆里吞噬着冥纸不断燎窜升高的火焰,经过寒风一扫,摇曳着忽明忽暗的火光映射在萧执聿棱角分明的半张脸上。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整个堂下都安静得异常,只门外猛烈袭卷的寒风夹杂着簌簌而飞的大雪一下一下拍打着门窗,接触的瞬间又尽数化成了流水,砸进地间,透过砖缝,蚕食沁透。
  竟成了这死寂夜间能够听见的唯一声响,却反而衬得寒夜更加寂静诡谲。
  ……
  没有人知道萧执聿是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他在堂下站了有多久。
  只浑身寒凉的气息让本就因起了个大早脑袋不甚清明的老道吓了一跳,恍惚中竟真以为自己瞧见了鬼。
  老道每日会做三道法,清晨金鸡报晓,午时骄阳当空,黄昏阴阳交替。
  对于萧执聿此时出现在这里,老道其实并不惊讶,甚至司空见惯,因为在老道来看,萧执聿好像就没有离开过灵堂。
  老道偶尔也会疑惑萧执聿是不是不用睡觉,否则怎么常常像个幽魂一般杵在棺椁前。
  抬眼望人时,眼里一点儿温度都没有,比那里面躺着的,真正的死尸还要吓人!
  老道裹紧了紧身上的大袍,装作视若无睹的样子开坛做法,却听见耳畔萧执聿幽幽的声音传来,有些哑,说不必再做法了,要将苏绾缡下葬。
  轻尘是后面姗姗来迟的,他在寝屋那里捧着刚熬好的药等萧执聿醒来喝下。
  却发现原来大人昨夜根本没回,又是守了夫人一夜。
  贺乘舟有一句话虽然说得是别有深意,但是轻尘愿意把它当做祝福,希望自家大人真的能够沉疴即愈。
  萧执聿抱恙假归,知情人士皆心照不宣地认为全是因为苏绾缡一事。
  可是只有轻尘知道,夫人的事情对于大人的打击有多大。
  不说经年陈伤,就说年初时右肩上,江畔边心口处,哪道伤势不是极严重的。
  本就没有彻底好全,如今,急火攻心之下,病势如山倾,大人心脉受损,是真真要去了他半条命。
  因此,无论是对于夫人的偏执顽疾,还是身体上的积淤累伤,轻尘都希望大人能够好。
  如今大人要安葬了夫人,轻尘应该是高兴的,这说明大人是放下了。
  可是轻尘看着萧执聿的背影,心里间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容不得轻尘去细想这股异样的情绪,总之夫人下葬了,大人便不会再剜心头血了。
  未免夜长梦多,大人反悔,轻尘得了令立即马不停蹄寻了人在洵岭重新选了一处福地,将苏绾缡重新安葬。
  与第一次一样,萧执聿没有去。
  他又再一次病倒,躺在床上时,面色惨白,形销骨立,眸色灰败,萦着死气。
  轻尘直到这个时候才恍然醒悟,支撑大人的那一口气,是真的散了……
  元日里,大雪漫天,寒风似带着割人的利刃,将人裸露在外的肌肤刮得刺疼。
  可坊巷街市里,仍旧充盈着节气的其乐融融。
  无论这一年里发生了什么,伴随着熙和二年初的开端,所有人都在满怀希冀地迎接新生与希望,为新的一年讨一个好彩头。
  只有萧执聿,在无数个寒夜里,任由腐败的,凋零的,泛着恶臭的藤蔓将自己勒到窒息。
  无尽的悔恨,怨怼紧紧地缠绕着他,却又在某个瞬间均化为万念俱灰的死寂。
  一日复一日地折磨他。
  如果一天天地熬下去,要有多久他才会神形倶灭的死掉。
  萧执聿也在期待。
  轻尘到了这个时候才算真正理解萧执聿。
  原来只有当亲身经历,才会发现,轻易劝慰别人要放下是一件很傲慢不逊的事情。
  他居然也开始在想是不是应该去寺庙里请一位得道高僧为大人做一场法事,尽管轻尘并不相信这些。
  可如果世上真的有神佛,轻尘愿意抓住一切还能够帮到萧执聿的所有微茫机会,愿意乞求漫天神佛是否可以为萧执聿和苏绾缡格外开恩另一种结局。
  即便萧执聿恐怕熬不过这一个冬日了……
  可是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元日一过,萧执聿的病竟然开始慢慢好转,而他也终于不再一心求死,销了假又重新上朝。
  在外人眼里好像又变回了从前那个宵旰忧勤的萧首辅。
  所有人都以为他走了出来,就连轻尘也以为是自己的祷告起了作用,可后来却发现原来所有的看似回归正轨的寻常,却不过是轻易一触及碎的泡影。
  萧执聿不再执着于要复活苏绾缡,却开始以另一种自毁的形式沉溺在有她的梦境里。
  丹药是老道炼制的,据说吃了以后,就会在梦里看见自己一直想要见的人。
  萧执聿每晚都会服下丹药入睡。
  好像一日里,只有夜晚的时光才是真正属于他自己。
  轻尘痛斥老道给的究竟是什么东西,会不会对大人身体有损伤。
  老道再三确保没有问题,轻尘才算是放心。
  可若是有问题又能怎么办呢?
  如果存在一种可以再次见到夫人的方式,轻尘想,那大人定然会毫不吝啬不惜一切代价。
  轻尘是做不了主的。
  轻尘也有想过去找宋编修开解一下自家大人,可是萧执聿根本谁也不见。
  宋编修也说,此事要靠他自己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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