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她曾在过去无数个瞬间,都将萧执聿当做唯一的救命稻草,无数次以为他是可以停泊的港湾,是可以依赖的存在。
  可是到后来,她才发现,她所有被逼到绝路的境况,自始至终皆来自于他一手的推就。
  明明已经知晓他是怎样的人,明明已经心灰意冷,可是当一件又一件真相的披露,撕下他一层又一层阴晦的面具,苏绾缡还是会恶寒于他算无遗策,将人轻易玩弄于股掌间的一面。
  但其实,他一直都没变,只是她从来都没有看透过他……
  苏绾缡突然之间觉得好疲惫,她什么都不愿再去想,对上萧执聿转过来时的眼神,也麻木到再也泛不起丝毫波澜。
  她上前,从他身侧径直路过,连头也没有抬,像是压根没有瞧见这个人一般。
  整个人用失魂落魄形容都不为过。
  对于今日去见贺乘舟,萧执聿其实早已经猜到她出来后会是这般模样。
  贺乘舟如今是牢犯,刑部只会保证在案审之前他还是一条活命,至于具体的自然不会太过关照。
  更别提,他是程伯侯的一颗棋子,是弃是留全在程伯侯一念之间,想要他命的人实在太多。
  而最能堵住悠悠众口的方式就是让他因伤暴毙而亡。
  他如今的情况定然是很不好。
  可是当真的看到苏绾缡如此担心他的模样,连眼睛都哭红了,萧执聿心间还是止不住升起戾气。
  不过一个贺乘舟罢了,不是还活着吗?
  忍不下去,他也开了口,看着她的背影轻嗤,“这么担心他?”
  苏绾缡本不想多说,她现在脑袋有些乱,需要好好修整一番。
  可是萧执聿如此阴阳怪气的一句话,却像是骤然点燃了火焰。
  她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看他,脸色变得很冷漠,“我难道不该担心吗?那是一条人命。”
  “箭矢贯穿,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如今人面目肌瘦,只一卷草席扔在角落,既不审理,也不好生照料,连一丝人的尊严都没给他!”
  “萧执聿,你为什么非要如此针对他?你拥有的一切还不够吗?”
  本是劝自己冷静,可一开了口就忍不住,呼吸不匀到最后连声音都轻了下来。
  她蹙眉,不明白萧执聿怎么可以这么冷血。
  看着她又为了别人对他流露出这样的表情,萧执聿的脸色也变得不再好看。
  苏绾缡的模样好像是他暗中指使刑部的人故意苛待贺乘舟,太自然而然理所当然的样子就像造成贺乘舟如今这副局面的罪魁祸首是他一样!
  强压下心底的烦躁,萧执聿的声音很沉,却还是低下头解释了一句,“他是牢犯。所有人一视同仁。”
  可闻言,苏绾缡并没有表现出理解的一面,反而冷笑了一声,出言讥讽,“他为什么会是牢犯,这一点,萧首辅不是很清楚吗?”
  对于萧执聿来说,首辅之位,是他能够光明正大地走向她的第一步。他借用这样的权势,如愿得到了她,困住了她,留下了她。
  他们之间的距离终于变得很近,不是书院学子和贱奴,不是官家小姐和首辅,而是经过三媒六聘上京城众人观礼,官府文书盖章定论的妻子和丈夫。
  他终于可以给她尊贵的身份,好的生活。
  可是在苏绾缡的嘴里,首辅一词却变成了他强取豪夺最有力的证词,变成了一把锋利的弯刀,成了推开他最强有力的讽刺。
  她每喊一句,萧执聿就觉得她离自己越远一分。
  因为他知道,这一句称谓里包含着对他多少的不满,怨恨和憎恶……
  喉头艰涩地上下滚动,胸口处莫名的烦躁和戾气止不住腾涌,又被淋下来的浓稠的化不开的胀涩浇了个透顶,在五脏六腑杂聚,搅动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不明白,他明明已经在尽全力满足苏绾缡提出的几乎所有要求,如今更是因为害怕她的误会会更加厌恶自己,难得一次出口主动为自己解释,为什么还是会得到苏绾缡这样的态度。
  “这里风大,我们先回府吧。”他稳了稳呼吸,将那些繁序的情绪通通压下。
  他不想因为贺乘舟,因为旁的人和事和她吵架。
  他不想她生气,更不想她为了别人分心伤神。
  如果她还是怪他,那就怪着吧。
  总之,于她而言多一分,少一分也没什么区别……
  他弯身,去拉她的手,肯定又吹凉了,他得帮她捂一捂。
  可手还未触碰上,就被苏绾缡背过了身,她甚至戒备到还迅速后退了一步,像是萧执聿是个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牵她的手落在半空,指尖只有风拂过。
  萧执聿眼神暗了下来,他想,他还是不应该让她见贺乘舟。
  是的,怎么能怪她呢?都是那只贱狗!
  是他!
  暗沉的眸里升起狠戾,滑过一闪即逝的嗜血之意。
  看来,他留他一命还是留错了……
  “绾绾,跟我回去。”他站直了身瞧她,语气依旧温柔,可隐隐的不容抗拒的意味却很是明显。
  苏绾缡知道,他眼下是真的生气了。
  理智来说,她不应该惹怒他,如贺乘舟所言,对她没有好处。
  她应该乖乖地听他的话,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继续心平气和地,粉饰太平地,稀里糊涂地跟他回去。
  可是只要一想起他做的那些事,苏绾缡却怎么也忍不下去,她太需要一个答案了,需要萧执聿的亲口承认。
  可是明明不是已经在心底里率先给他判了刑吗?
  为什么还希冀着他的答案呢?
  脑袋里很乱,苏绾缡不知道自己问出来的意义在那里,更不知道如果他要回答,自己想要听得答案又是什么。
  想不明白,话语已经先出了口。
  “萧执聿,赈灾粮一案,你早就知道程伯侯的布局,你是故意上钩,故意赋闲,是吗?”
  没有想过是这番说辞,萧执聿神情微怔,沉冷面孔上滑过一丝错愕,继而转瞬消逝,面无表情地偏头瞥了一眼牢狱的方向。
  一切水落石出,萧执聿总算是明白苏绾缡眼下的异常来自于何处了。
  “是贺乘舟告诉你的?他竟然现在才想明白,真是蠢得可以。”没有否认,也没有直接承认。
  话语里布满嘲讽,是完全高高在上的姿态。
  好像根本不屑于解释。
  听见这个答案,苏绾缡眼眶有些发烫,心间最后一丝希冀也烟消云散,视线里萧执聿的面部好像变得模糊,明明是难过的,可她禁不住想要发笑。
  果然,都是算计好了的。
  罢官免职,赋闲在府,遣散奴仆,相依为命,共挽鹿车……都是作戏。
  怪不得,她得知真相回府那日,会看见轻尘。
  怪不得,府宅内务井井有条。
  因为,全是逢场作戏!
  轻尘从未离开,一直听命于他。府中下人从未真的全部遣散,趁着她不在府时都会回来。
  营造他跌落泥潭,营造所有人都弃他而去,营造只有他们二人相依为命,故意要说那些要放她离开的话,只是为了骗取她的同情?
  所有和他相处的点点滴滴,他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到底哪一件是真,哪一件是假?
  又或者说,萧执聿,在你这里,还能有什么事是真的?
  第96章 “你明明知道他们要陷害你,可你还是要入局。如你所愿,程伯侯接任赈灾要务,与祁铭合作,赈灾粮一案成了他如今最大的隐患,贺乘舟也因此入狱,他们都成为了你拿捏我的把柄。萧执聿,从一开始,你就打着这样的主意跳下他们给你所设的陷阱是吗?”
  一切全部想明白,原来他那么早就布下了局。
  “为了能够逼我就范,你还真是处心积虑。”
  苏绾缡忍不住发笑,后脊上却是升起一层又一层的凉意。
  他一直都很有把握,所以和她周旋至今。
  他敢向自己撕破表象,是因为他早就有牵制她的最大筹码。
  他早就料到后来会发生的所有可能,所以甘愿以身入局,所走的每一步,都在精准地为以后铺路,无论是陷害还是被陷害,他永远有能力做顺水推舟之事为自己赢得最大的局面。
  因为所有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绾绾,我说过,只要最后结果是你,我不在乎过程会付出什么。”
  他面色很平静,即便面临被拆穿的境况,也不见半分心虚,反而很坦然地承认这一切,瞧着并不觉得自己有做错什么。
  苏绾缡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摇着头一点点后退,那模样看着恨不得能离他越来越远的好。
  “你太可怕了。”
  苏绾缡其实在很多时候,都觉得萧执聿很不可理喻。
  他的许多行为逻辑,都远不在她的预想之内。
  当初在江畔她希望能以死逼他后退,可他竟反而毅然决然握住她的手朝胸口里捅,全然不顾自己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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