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萧执聿,你根本不懂得爱,也不配得到爱。没有人有义务等着你学会爱,那是你的课业,不是我的。”
  她摇头,很平静,冷漠,强硬地拒绝了他。
  是一把最锋利的长剑,带着锯齿,穿过血肉,砍断,斩烂,刺穿他所有妄念……
  他终于等来她的蚀骨锥心之言,也早就做好了准备,义无反顾地跳下万丈悬崖,竟果真摔得面目全非,尸骨无存。
  而她从未想过,拉他一把。
  “是。”好半晌,他苍白的面色才恢复如常,又变回了冷淡不近人情的模样。
  他没强求,声音也很轻,似是认同她的话。
  轻飘飘落下,“那就好好待在清竹院内,哪儿也别去。”
  绕来绕去,还是回到了原点。
  苏绾缡冷笑,盯着虚空中的某处,几乎是无计可施到只能出口泄愤,“你就是个疯子。”
  疯子吗?
  他早就疯了。
  在无数个夜里的辗转反侧,在窥探她的每一个夹缝角落,在费尽心计,使尽各种卑劣手段为她所不齿的阴谋算计里,肖想她的每一寸呼吸,觊觎她的每一寸触碰,他在她眼前,在她身体里,却从来走不进她的心底里。
  他就已经疯了……
  无声的对峙在空气中蔓延,谁都没有再说话。
  胶着的,冷寒的,一触即发的空间下,连呼吸似乎都小了下去。
  良久,还是萧执聿先开了口,“饿了吧,先传膳吧。”
  他揉了揉她的后脑,语气又好像变得温和,这一下才算是打破了室内的逼仄,仿若方才的僵局从未发生。
  看吧,他也很会粉饰太平。
  苏绾缡偏头躲开,人也立马站了起来,像是分外抵抗他的靠近。
  抬起的手僵硬在了半空,连带着好不容易重新恢复的面色又再一次陷入了灰败。
  苏绾缡没看他,转身朝着门外走去,语气很淡,“轻尘等得够久了,让他进来给你换药吧。”
  掩着半扇窗的窗棂终于射进来阳光,清晨的日头并不算毒辣,晕染出一圈柔和的光晕,投射在地上的纤细身影淡得几乎快要看不见。
  阳光在他眼睫跳跃,分明周身沐浴着暖意,可却恍若置身冰窖。
  垂眸,目光贪婪粘腻地紧随地上那道暗淡身形远去,直至再也看不见。再抬头,人已然转过山水屏风,连脚步声都听不真切了。
  明明知道结果,却要不死心地试探。
  分明已经劝说要学会满足,可却贪婪地渴求得到更多。
  非要争到千疮百孔,自虐一般地连同她所给予的一切伤痕痛苦都心甘情愿地全盘接受。
  好像这样,就还能证明他在她心中尚有咫尺之地……
  门被打开,轻尘端着一承盘的药剂纱布走了进来。
  萧执聿重新抬眼,眉眼间的恹色尽数退散,像是又将自己给重新哄好了一般。眼神从他身上跳过,落在后面慢他几步进来的苏绾缡身上。
  她眉眼看着淡然,可在不小心对上他的眼神以后立马又眨着眼躲闪了去,很别扭的模样,还是没有消气。
  人就站在月门外,再多一点儿的距离都不再靠近。
  他几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偏头看向站在一旁整理药剂的轻尘,“你出去。”
  苏绾缡蹙眉,不知道萧执聿又在耍什么花招,眼见着轻尘已经得了令听话地退了下来,走到了自己身侧,苏绾缡也不想多留,欲要跟他一起去到外间。
  可不想,刚一转身,手腕上就传来一道力,被带着下意识回头便瞧见萧执聿已经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身后。
  “你做什么?”她动了动手甩不掉,语气就更冷硬了。
  “你帮我上药。”他拉过她往怀里带,不是命令,倒有几分请求。
  “你让我帮你上药?”苏绾缡重复了一遍,忍不住冷笑了出来,“萧执聿,你还真是不长记性。”
  她没记错的话,这伤是她捅得吧,而且她们才刚刚吵过架。
  这人健忘?
  “帮我上药,放你出去一天。”他言简意赅。
  苏绾缡立马惊讶地抬头望他,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他,竟又退了一步吗?
  仅仅这么简单的交换?
  这么好心?
  她有些警惕,可看他表情,却不像是在说笑。
  但仔细回想了一下,萧执聿什么时候说过笑,向来只会算计。
  她又放下了心来,听着不错,是很有吸引力的条件。
  只不过……
  她上前了一步,还是忍不住嘲讽,“你还真是不肯做亏本的买卖。这样看来,我也应该多捅你几刀,然后多帮你上几次药,就可以多出去几天了。”
  “听起来可行。”像是听不出她话里的讽刺,他颇以为是地点头。
  牵着她的手转身就往里间走,苏绾缡被带着踉跄,一声“有病。”生生散在了风里。
  第88章 落座在罗汉塌上,苏绾缡站在他身前解开他的衣衫,没好气地一层一层褪下,直至褪到贴身的里衣时,动作才稍僵硬了一瞬。
  血渍不知何时沁了出来,胸口处是醒目的鲜红血迹叠加在一层暗红之上。随着他的呼吸,濡湿着继续缓缓吐出血来。
  鼻息间似乎又闻见了浓烈的血腥气,弥漫在整个寒岸江畔,连晚风都吹不散。
  分明冷得发颤,可掌心却像是火炙。
  忍不住眨眼,微微匀了匀气,才继续贴着他的衣领朝着肩颈的方向褪下,手上动作也终于开始轻柔。
  随着最后一圈纱布落下,胸口处血淋淋的长痕赫然映入眼帘,蜿蜒着可怖的穿过血肉的丝线,将深不见底的窟窿缝合在了一起,显得狰狞又丑陋。
  苏绾缡有几息眩晕,倒不是因为害怕,萧执聿昏迷的那段时间,就是她日日上的药。只是没想到,如今已经过了多日,竟还是如此触目惊心。
  转身,熟练地拧过帕子弯腰仔细抹掉上面的血痕,避免勾缠到丝线,冷着脸继续上药。
  她不会后悔,也不会心疼,这都是他应得的。
  否则,到了如今,她还会是处于毫无还手之力任由他摆布的局面。
  他活该!
  剔除掉多余繁杂的情绪,她动作熟练且迅速,眉心微拢,神情认真,是很想赶紧完成任务离开的模样,近乎透着一股子无情。
  萧执聿垂眸,将她模样一览无余。
  每一分眉头蹙起的弧度,每一个晃过他时冷淡的眼神,每一次与他拉进距离刻意屏住的呼吸,都像一把最锋利的匕首直直刺进他的胸膛,不断搅动,在血肉里辗转。
  就那么厌恶他了吗?厌恶到触碰时连一丝眼神都不愿意分给他了吗?
  搭在膝上的手逐渐紧握攥成了拳,手背上青筋虬起,他竭力压制住从心底深处升起的某种强烈渴望。
  将她按进怀里,吻她,舔她,咬她,让她感受他!
  告诉她,这辈子都别想离开他!
  可是……她会生气吗?
  犹如一盆雪水迎头兜下,随之而来升起的这样的莫名的想法,让他瞬间冷静,也迅速涌上一种近乎绝望的无力。
  那他还能怎么办?
  她会激他,气他,会还是不肯死心地想要逃离他,会抗拒,会厌恶,可是也会妥协。
  她还愿意和他说话,还鲜活地站在自己面前,不是故作乖巧的,听话的,不是刻意保持疏离的,客气的。
  是不是这样,他也该满足了呢?
  “你怎会如此熟练?”
  他哑着声音开口,轻抬眼,视线从几面上散落的瓶瓶罐罐上扫过,落在身前她忙碌的身影上。
  声线因方才压抑到极致的不稳定心绪而显得有些许僵硬,但还是尽量自然地像是话家常一般与她闲聊。
  主动挑起话题,竭力缓和他们之间的沉硬气氛,希求这样她能主动看他哪怕一眼。
  可她拿纱布的指尖只一顿,随即便恍若未闻一般面无表情地将其展开,附在他的伤口上开始一圈圈缠绕。
  她一直没说话,他就一直耐心地等。
  等终于缠到最后一圈需要系结时,胸口处紧缚的力道骤然加重,她无波无澜的声音这才响起,“药上好了,该履行承诺了吧。”
  站直了身,迅速拉开距离,没回答他的话。
  “你想去哪?”呼吸有些乱,嗓音略沉,想必是勒得疼了。但他一声不吭,连给自己缓一口气的时间都不留,强势又霸道地开口。
  掌控欲十足的要知道她的行程。
  看穿一般的,她轻讽弯唇,也没打算隐瞒,反而得意地道出彼此都心知肚明的那个答案。
  “刑部。”她轻飘飘道。
  见谁,不言而明。
  他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几缕受伤的自嘲和腾升压制不住的阴鸷交缠,俊美面孔紧绷,极力忍耐之下已然很难保持风度。
  苏绾缡笑,微弯腰,凑近了瞧,眼睛终于亮了亮,似乎很欣赏他这副气极了却又强行克制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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