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可是如今适龄的和亲公主一个也没有,宗室里,朝中大臣也没有人愿意淌入这趟浑水,将女儿嫁入显朝,个个都为自家孩子速允了婚配,或是称身体抱恙不堪为重。圣上为此急得焦头烂额。
  我本应是无惧,可祁铭不知道和我父亲达成了什么交易,武将于此时应当避嫌我都想得明白的道理,父亲竟然不知!不顾圣上忌惮,竟主动请旨愿分君忧!
  圣上竟也允准,怜我远嫁,思乡情切,特让我堂兄陪同送嫁共赴显朝。”
  “这便是在削兵权了……”苏绾缡呢喃着开口,嗓音很轻,胸口却重得像是有流沙覆过,分明在流淌却仍旧堵得难受。
  “是。圣上也忌惮侯府,只是如今骑虎难下,倒不如顺水推舟,趁此机会削了侯府的兵权。可是,我实在想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导致父亲一定要攀上显朝,做出这断尾求生之举。”
  程清渺想不明白,可苏绾缡闻言却如醍醐灌顶,肌肤上瞬间泛起密密麻麻的疙瘩,一阵阵凉意直直从尾椎骨涌上,她开口,“是赈灾粮。”
  想起萧执聿的话,程伯侯赈灾粮乃是从齐王旧部手中所劫,可他贪心太重,竟妄想独吞。
  如今是害怕东窗事发,所以需要寻求庇护。
  而和亲祁铭是一条最好的路径。
  祁铭不似太子祁诵那般母家显赫,程伯侯打着“为君分忧”的名头,不至于让圣上觉得难以接受,还能以此分卸兵权。
  对于祁铭来说,回到显朝,乃有功之人。对于程伯侯来说,手握重要底牌侯府满门得以保全。对于圣上来说,解决了和亲困境,还不费一兵一卒削了兵权。
  在这一场局里,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各有考量,踩着对方的底线试探碾进,以谋取能够获得的最大利益。
  谁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而这一切只需要牺牲一个程清渺……
  “赈灾粮……?”程清渺苦笑了一声,像是想起了什么,脚下步子不由发虚,“原是这样……”
  “赈灾粮的行踪一定是祁铭告诉我父亲的。驺虞山上就是他在接应齐王旧部,显朝的目的本就是要挑起国祸,祁铭背叛了太子,告知了赈灾粮的下落,太子定然不会放过他,也不会放过侯府,圣上一定迟早会知道。他们如今是一条船上的蚂蚱,我父亲便不得不为他所用!”
  从她这里下不了手,他就谋划到了自己父亲头上。
  只可惜如今明明知道他一切打算,即便再不甘心,这婚她却是成也得成,不成也得成!
  程清渺心中一口郁气实在难消。
  苏绾缡是一直都不喜欢祁铭的,从驺虞山上怀疑他是接应齐王旧部的人开始,到后面他打探自己与贺乘舟的关系,苏绾缡对他更是厌恶到了极点。
  如果不是他,在贺乘舟耳边添油加醋,萧执聿也不可能顺水推舟到能够将她囚禁在萧府。
  争权夺利无可厚非,可若需利用一介女子的真心,实在是不入流!
  “那郡主,你和他……”苏绾缡蹙眉,她是绝对不想见着程清渺踏入这场深渊的,可事情却好像已然走到了无可转圜的余地。
  程清渺不说能不能抗旨不遵,即便是能,她也不会这样做。
  她身上承载得不仅仅是侯府,更是两国。
  “绾缡,纵使我曾经是喜欢他的,可是如今,却只有恨了。他一开始接近我,只是为了我父亲手中的权势,他想跟太子争上一争。”程清渺看着她,神情有些黯淡。
  “我曾心悦于他是在驺虞山上他救我于危难之际,可我的危难竟就是来自他的算计。他将侯府架在了一个两难的境地,我父亲不得不选他,他也将我架在了一个两难的境地,我也不得不嫁。
  他说他是真心想要娶我,可一段从一开始就充斥着阴谋算计,掺杂着利益纠葛的真心,再如何炙热,我也不要!”
  “可是我没得选,他太有手段了不是吗?”她抬眼笑看着她,故作坚强的模样眼底却泛着泪花。
  充斥着阴谋算计,掺杂着利益纠葛的真心……
  祁铭所求是权势,那萧执聿呢?他所求的又是什么?
  他算计来算计去,难道真的只是想要她的一颗真心吗?
  “绾缡,这场联姻关系太多人了,如果我注定走不了,那至少我希望你能平安离开,过你自己想要的生活。”
  她重新牵起她的手,“贺侍郎让我告诉你,他还在等你。”
  当年御街打马游行,一举成为多少上京贵女的春闺梦里人,萧执聿,芝兰玉树,惊才绝艳,可这样的人,谁能想到,竟然会做出强娶民女,毁人姻缘的恶霸行径。
  如今,竟还将人囚禁在了府中。
  程清渺觉得,这样的萧执聿,也是她从未认识过的。
  饶是他对绾缡赤忱之心,可这样强烈到令人窒息的真心,不也是很恐怖的吗?
  不如贺侍郎这样的翩翩君子,温雅自持,与绾缡又是青梅竹马,还情根深种,更适合她。
  出来的时间已经够长,程清渺怕被人发现,着急忙慌回了前厅,见着下人重新前来添茶,索性站起了身,理了理衣摆,状若无事道,“既然大人还未回府,本宫就下次再来拜访。”
  话落,忙带着采儿溜之大吉。
  等到萧执聿下值回来,已是黄昏以后。
  听了管家的话,萧执聿倒是没什么太大反应,就连脚步都没慢一拍,只朝着清竹院而去。
  像是对于程清渺来找一点儿也没放心上,管家也就不再没有眼力见儿地问是否要传个消息什么的,禀明以后便只身退了下去。
  推开房门,苏绾缡正躺在花窗旁的贵妃榻上,她侧着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外面的合欢树瞧,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秋末的合欢树已不似夏季时那般枝繁叶茂,树叶俨然落了大半,只偶尔几星依旧开得艳丽的花团簇拥着褐色的荚果。
  秋风拂过,晃得簌簌作响,洋洋洒洒便又是大片大片的花叶飘落,一片粉色雪景之下,苏绾缡一袭琼琚色衣裙散开,如花美眷掩入其中,是框住胜景里最浓墨重彩的一笔,难掩风姿荣色。
  萧执聿走进,揽腰将她抱起,放坐在了自己腿上。
  隔着大敞的花窗,微风吹落浅粉褪白的合欢花扬进屋内,落于二人周身,散落在交缠的衣摆处。
  苏绾缡手搭在他肩头,由着他仰头亲了好一会儿,才偏着头退开了几分,因微喘着气的原因显得有几分埋怨的语气,“你今日怎回来得这样晚?”
  “绾绾这是想我了?”他声音也哑,掐住她的脸转了回来,食髓知味地又重新覆了上去,好像怎么也吻不够。
  缠着她的舌又亲了好久,苏绾缡被吻得眼前发昏,也不知道突然从哪里来得脾气将他给推了开来,双颊上一片红晕,鼓着圆圆的杏眼瞧他,“想又如何,不想又如何,你向来是我行我素惯的,旁人哪敢置喙你的不是。”
  二人皆喘着气,灼热的呼吸缠绕,气温都莫名升了上来。萧执聿被推开也不恼,眉梢微挑,本就潋滟的桃花眼尾此刻一片微红,餍足以后,素来冷淡的面容此刻倒也多了几分昳丽。
  他伸手擦了擦她唇边水渍,好脾气地耐心解释道,“近日礼部的事宜有些多,下值也就延误了。”
  “等过了这段时间,我就早点回来陪绾绾好不好?”
  “礼部是在忙什么事吗?”
  她喘匀了气,才睁着一双清眸看他,面上红晕未消,很是令人怜爱。
  萧执聿盯着她瞧,又想亲了。
  “郡主不日就要和亲显朝,圣上封她为安宁公主,五日后,行册封大典。”怕真将她亲得生气了,他从她唇上移开目光,捏着她柔软的指骨转移注意力。
  苏绾缡一听这话,立马惊呼出声,“郡主要和亲?怎会?”
  “她和谁?”她好奇问道。
  “七皇子,祁铭。”他无有不应。
  “这场婚事还有转圜的余地吗?”苏绾缡抿了抿唇,试探性问道,企图从萧执聿这里能够探得什么消息。
  萧执聿似觉得有些好笑,也的确笑了出来,揉着她掌心的软肉,颇有些宠溺,“圣旨已下达半月有余,绾绾觉得呢?”
  饶是知道会是这个答案,苏绾缡心还是凉了半截,连带着脊背也塌了下去,无能为力到近乎是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可是郡主根本不喜欢七皇子。”
  “绾绾怎知她不喜欢?”萧执聿掀眼看她,含笑着吐出,“不喜欢就不能嫁吗?”
  简直强盗话!
  苏绾缡张了张嘴,下意识想要反驳,转头瞥见萧执聿的笑容时,一下子又都哑在了喉间。
  分明是和以往一般温和的模样,可那笑意却透着一股直飕飕的凉,瑟得苏绾缡缩了缩脖子,不再吭声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他和祁铭本就是一样的人,又怎么会懂?
  苏绾缡松开了搭在他肩上的手,从他腿上下去,转了话题,“该用晚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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