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可是如今,她才知晓,他有多会伪装。
“你到底想做什么?”几乎是从胸腔里发的气,已经没有力气和他作对了,完全是掐着掌心保持着最后一点清醒。
“绾绾问错人了吧。应该是他想做什么?”萧执聿不再笑了,眼神又重新冷了下来,连带着语气都泛着寒,“他自愿成为程伯侯的走狗,为他卖命,就应当会想到水落石出以后,兔死狗烹。”
“萧执聿,你不要这样。他都是为了我,因为我,他才投靠的程伯侯,你放过他好不好。”泛凉的手主动去牵他,几乎是用哀求的语气。
圣上本就对贺乘舟心中有刺,程伯侯毕竟是簪缨世胄,若他真的将贺乘舟推出,那么贺乘舟必死无疑!
身体承受不住情绪巨变,惊惶中洇出眼泪,砸进锦衾,晕染开一圈湿渍。
他看着她,伸手去揩她滴落的泪珠。
她又在求他?
她有多久没有用这样的声音跟他说话了?
她对待他永远冷漠,永远无情,声线永远尖锐,永远对他声嘶力竭。他们之间永远都在大吵大闹,她厌恶他的触碰,无视他的在意,只一门心思地想要离开他!可只要一遇见贺乘舟的事,她就又能能屈能伸了?!
第74章 薄唇掀起冷弧,他强压心间鼓胀,声线硬得厉害,“绾绾是要我徇私枉法?”
“可你明知道真正做错了事的是程伯侯!为什么非要问罪一个贺乘舟!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他!”
听懂他的弦外之音,眼泪止不住大颗大颗砸下,苏绾缡几乎快要崩溃。
为什么,为什么做错事的明明是别人,承担代价的却要是贺乘舟。
为什么她永远在受人掣肘,为什么就她没得选!
她明明自身都难保了,竟然还要在这个时候去担心贺乘舟的死活。
可是是谁将她给逼到这样的地步的呢?
是萧执聿。
她讨厌他,讨厌他们所有人!
凭什么她要成为他们博弈的筹码,凭什么被安排掌控的永远只有她!
声声质问里无一不是夹杂着对他的控诉,通红眼眸中布满红色血丝,俨然是恨毒了他的模样。
看见她为了贺乘舟对自己流露出这样的表情,心口像是被插满了密密麻麻的银针,好像还在跳,可每跳动一分,银针就深一寸。
没有血流下,可内里早已千疮百孔。无论是拔出还是插进,都足够痛不欲生。
眼尾晕上一圈湿红,他强压心间涩痛,看着她的眼神愈加沉暗,“绾绾对他还真是情深义重,从前为了他求到我面前,连成婚这样荒诞的要求都肯答应。”
他轻嗤了一声,“那今日呢?你又肯为他做到哪一步?”
她一直都很乖,可只要一遇见贺乘舟的事,就可以和他这样大呼小叫。
一副好像他真的对贺乘舟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的样子。
“你想我做什么?”
她没回答,讥唇反问。
她如今已经这样了,孤立无援,一无所有,他还能从她这里拿走什么呢?
已经没有任何再能够牺牲的东西了。
她完全被他掌控。
“我要你爱我。”
不同于方才的冷意,低缓的声音入耳带着郑重的虔诚。房间里安静极了,她甚至还能从他竭力压平的声腔里听见几丝细微的颤音,犹带着绝境之下生出的乞求。
她愕然地盯着他,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萧执聿,要爱?
他要她爱他……?
可观他所做的事,哪一件是值得她去爱他的?
算计她与他成婚?设计助她逃跑再名正言顺抓回来?还是将她囚禁在府中不见天日?
她觉得眼眶很酸,洇出的泪花模糊了眼前人的身形。
于是那双眼睛再如何柔情温意,希冀期待,她通通都看不见了。
“爱?”她重复了一声,声音很低,嘲意却清晰异常,“萧执聿,你还真是永远会这么强人所难。”
泪水滑落,眼前重影终于交合,她讽笑道,“爱你吗?你有什么值得我去爱的?没有人会爱你,我永远都不会爱你。”
“那贺乘舟有什么值得你爱的?”他抓住她的手,猛地将她拉扯至身前。
“他比你真实。”几乎是没有犹豫地说出,像是在心底演绎了千百遍。预料之中的伴随着出口一股难言的畅快迅速在四肢百骸流窜,在尤其看到他湿红的眼睛时更甚!
像是要仔细欣赏他神情的皲裂,她难得没有挣扎,反而主动倾着身子靠近他。
如愿报复成功的畅意让她几乎忍不住要扯唇笑出来。
萧执聿,也有你失控的时候吗?
好像真的成功激怒了他,他终于不再是那样冷若新雪的模样,永远垂眸冷静地看着她歇斯底里。
明明是他让她这么难过,明明是他将她的生活搅弄得天翻地覆。
凭什么他永远可以像个局外人一样从容,凭什么他可以做壁上观!
她也要他难过,也要他声声诘问,她要他失控,要他崩溃,要他万念俱灰!
哪怕最后两败俱伤,她也绝不后悔!
他凝着她,眼眸中的润红渐渐褪却,如黑曜石一般漆沉的瞳仁隙出裂缝,于是咔哒作响,有什么东西悄无声息碎裂。
如她所愿,她瞧见他眸底升起微弱幽火,薄冰消融,海水平荡,于是一艘孤船终于开始摇晃,却随时可能隐入那看似无波无澜的海面下掀起的惊涛骇浪中。
意想之中的狂风暴雨没有来到,他掀唇,怒极反笑,意外平静得很,像是袭卷风云只是路过,“那就让大理寺好好查一查,看他担不但得起绾绾这一句真实。”
又是这样……
拿着贺乘舟的命威胁她。
从前,逼迫她成婚,现在,逼迫她就范。
他总是这样,屡试不爽!
好像抓住她的软肋,看她委曲求全,看她声声低泣,看她伏低做小,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知道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贺乘舟了。
她也没退,好像知道他在乎什么,就非要和他作对。
她看着他,一脸的无所畏,“好啊,反正这样活着也没什么意思。贺乘舟要是死了,我就跟他一起死。”
第三次了……
为了一个贺乘舟,今夜是她第三次忤逆他!
“没意思?”他细细喃了喃这番话,冷笑了一声,盯着她,眼神沉黑得一点儿光都不见,“留在我身边就那么痛苦?”
“你想和他一起死?想和他做一对亡命鸳鸯?”
连串的质问轻幽幽砸下来,像是冰锥一样,惊得人头皮发麻。
好像真的踩中了痛脚,他眼眸渗出冷意,浑身阴鸷得厉害,未干的衣衫上充斥的潮湿水意兀得像是凝结了一层凌冽寒冰,分明靠得不近,却扎得人浑身刺疼。
苏绾缡忍不住要往后躲,他眼疾手快扣着她的后脑一把带进,几乎是擦着她的鼻尖,呼出的气息似都带着犹甚过凛冬的寒。
脸色分明阴沉得厉害,可他轻弯嘴角,竟然笑了出来。垂下眼来,从她发抖的红唇上略过,再盯向她故作镇定的眼睛,看她纤长挺翘的睫毛在下眼睑处跳跃。
“你们既然如此情深意笃,那为夫理应成全,合该为你们备一份大礼。”
像是又冷静了下来,声音又轻又缓,带着耐心哄意,可和着周身的潮湿水意如凌冽冬风一般袭进,却是实实在在勾魂索命的恶鬼。
笑意不达眼底,冰棱棱的,“你若死了,我就让这满院伺候你的人一起下去陪你。”
心咕咚沉进湖底,抑制不住的发颤,寒意在肌肤上一寸寸攀袭。
苏绾缡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人,惊惧到五脏六腑都在晃颤。几乎是以为自己听错了。
感受到掌下人的僵硬颤抖,他依旧没停,残忍地尖啸着钻开她的皮肉,血肉模糊地非要渗到骨子里,将她凿得粉碎。
“哦,还有那些从前所有助你逃出去的人,程清渺,徐清正。”他一一细数着,故意顿了顿,再抬眼看她,像是不要放过她脸上任何表情,“还有……私塾里的那些孩子。”
“萧执聿!你凭什么草菅人命!”
河堤早已经隙出裂缝,山洪奔腾,顷刻溃不成军。所有理智,故作镇定,自我防御全数崩塌。
她近乎是使出了全部的力气推开他,惊惧喊出的嗓音都带着明显的颤弧。
他怎么可以如此云淡风轻地念出那些名字,肆意决定别人的生死!
“怎么能算是草菅人命呢?”
他看着她,有几分不以为意。但既得了她的询问,便十足耐心地为她解释,一副是个什么有求必应的好人模样。
“她们侍奉你,命就是你的。你死了,她们自然得下去陪你。”他说得天经地义,好像在他眼里,旁人的命就是这样轻如蝼蚁。
“程伯侯敢私藏赈灾粮,与齐王旧部纠缠不休。天子震怒,饶其功勋卓著,也难逃一劫。满门抄斩,程清渺如何幸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