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可这次逢了雨,情况变得些许不同。那抹白色影子逐渐淡化,直至浮现出另一抹清晰的白色。
  以前他总像浮于云间远离尘嚣,肩上不沾染一分红尘。
  但他已经从云上跌落了。
  他已经被搅进了艳丽的红,不再像一摊死水寡淡,而是热烈、滚烫,明亮鲜活。
  眼前蓦地闪过殷晚澄缩在鹅窝里,被雨淋得瑟瑟发抖的场景。
  那怎么行。
  她必须得去看看他这狼狈样,而后假模假样施舍一番,用不着把他领回房门,便是让他睡在门口,这小傻子估计就会对她感恩戴德,直言她是世界上最好的主人吧?
  窗子咯吱作响打断了她的思绪,她听力好,是不是雨水作祟她还是能分辨清楚的。
  有人在偷偷撬窗。
  呦,长本事了,不仅学会爬床,连撬窗都学会了。
  这是在鹅窝里呆不下去,又想了什么办法来勾引她?
  她施施然走进窗边,本想揪住不听话的小龙给他一顿教训,谁知迎面而来的却是混杂在雨水中,那抹刺鼻惹她生厌、勾起她过往回忆的酒气。
  岁初的眼神骤然变冷。
  还敢跑去喝这些东西,既然学不乖,那今夜就可不单单只是惩罚他那么简单了。
  她面无表情地拉开了窗子。
  窗外的人身躯一震,似乎没料到他如此轻微的声响在厚重的雨幕中还能被发现,顿了片刻,叩着窗就要往里跳,岁初眼疾手快合了窗,夹了他的手指。
  那人痛呼一声,用胳膊肘撞开窗子,从腰间摸出一把匕首对准岁初,醉醺醺地威胁道:“小娘子,劝你不要叫喊,不要反抗乖乖听话。”
  这贼偷鸡摸狗惯了,得手了好几次,盯上岁初已有几天了,见她一人出门在外,生得俊俏,瞧着又乖又甜,却出手阔绰,身边只有一个大高个看起来有威胁。
  他又观察了几天,那个大高个看着能打,却弱不禁风的,瘫在床上好几天下不了地,走路也走不利索,白天一事他总算看明白了,那人脑子是有问题的。
  简言之,这小娘子无人护着,且一个傻子能懂得什么,当即便起了一亲芳泽的心思。
  但也难保这小娘子叫喊,恰好今夜下着暴雨,他又多喝了几杯,当即恶从胆边生,估摸着深夜无人察觉,半夜撬窗前来,没成想着小娘子未寝,还亲手替他打开了窗子。
  见了刀子也没大喊大叫,不害怕,也不笑。
  “小娘子,还没睡呢,是不是在等哥哥我?”他先是用下流的话调笑几句,岁初没有回应。
  “等不等你暂且不提。”岁初收回搭在窗子上的手,“我看你是在等死呢。”
  既然她不能亲自动手杀了人类,但雇几个人动手也不是不可以。
  人类这种贪婪的生物,有银子,就能驱使他们做任何事。
  也能让一个温润如玉的君子褪下伪装,成为一个凶残的刽子手。
  “小娘子嘴巴还挺毒的,一会啊,也不知道是甜是毒了。”小贼正要沿着窗台滑下,却被人一手提了回去,重心不稳,狠狠摔在暴雨里。
  这怒气冲冲而来的人,便是刚到这里的殷晚澄了。
  岁初见了他,眉梢微扬,趁着月光看清他身上的衣着,表情一瞬变得暧昧不明。
  虽是大半夜,怎么就穿成这样来找她?
  那根本不能称得上是一件衣服,而是由一条条缎带简单做出了外衣的雏形,随着走动衣服下的皮肤若隐若现,看上去,就像他把赤身的自己绑起来一样。
  简直是,伤风败俗、不忍直视、淫.乱至极。
  不过,她喜欢。
  就是有点想不起她什么时候收藏了这种衣裳,眼光真好。
  可她随即又意识到那贼还在外面,殷晚澄这样子可不能被他瞧了去。
  还未等她开口,殷晚澄不知道从哪里顺来一块板砖,直接对着那贼的脑袋就是一下。
  一记闷响过后,那贼只看到一抹红影,连人都没看清,就躺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殷晚澄拍完人,见人直挺挺摔在地上,又把贼从暴雨里拖到廊下,他踢了他一脚,气鼓鼓道:“睡什么睡,起来打架,和澄澄争与主人的交尾权!”
  “……”岁初看着呆子蹲在那里又拖又拽,和那个贼嘀咕了半天,说得他自己烦了,拿起那板砖估计还想着来一下,被岁初喝止:“不许打!”
  这是人类,万一拍死了,被上面知道,后果不堪设想。
  但只要人没死,拍成残废都没人管。
  岁初把殷晚澄拽进屋里勒令他擦干净,又唤了小二前来,在把小贼交给小二之前,给这贼递了个药丸。
  男人最在意的不就是那两肉,直接废了他,变成一坨无用的烂肉,连男人都不是了,看他以后还拿什么消遣快活。
  而他做的这一切,全都落在了殷晚澄的眼里,等她回到房间的时候,殷晚澄抿着唇,不发一言。
  不是想来勾引她?她都回来了,怎么无动于衷?
  正想着,小二过来回话,说已经把那贼捆了,明日就扭送官府去,一边询问岁初是不是受惊了,需不需要安神汤入睡。
  岁初刚想说不用,就听屋子里瓷碗碎裂的声响落在地上,小二探头要去看,岁初连忙挡住他的视线,说不用了,在他半信半疑的视线里,岁初将房门关好。
  房间里,殷晚澄正站在桌边,跟那茶盏有仇似的恶狠狠地盯着。
  原本桌上有四只,其中一只落在地上,四分五裂。
  余光察觉到她望过来,他小声念叨着:“澄澄不是故意的。”
  好好的杯子收在桌子正中央,他是有多“不是故意”才把一个杯子碰到地上去?
  小龙胆子还挺大。
  岁初决定晒着他,往他这边走的时候,殷晚澄紧绷着身体竖起耳朵,但岁初只是擦肩而过,绕过他径直上了床,侧身躺好盖了被子,闭眼背对着他。
  殷晚澄傻了眼,直勾勾地盯了半晌,不甘心地凑到她床前,理直气壮地重复了一遍:“澄澄说,不是故意的。”
  雨声喧哗,但他声音更大,像是骤然而降的雨,霸道,强烈,足够让她听见。
  “哦。”被子里轻飘飘地回应,“主人也没怪你啊。”
  可是,他想要的不是这个……
  他想要主人怪他,打他骂他都好,而不是这样,什么话都不说。
  他想要关注。
  但好像她还是在生气。
  殷晚澄望着床上的后脑勺,手指下意识捏紧,站在床前许久许久。
  窗子并没有彻底关紧,有一缕风从缝隙里吹进来,他身上的缎带随之飞扬,像一只翅膀残缺的蝶破碎在这个雨夜。
  从他的视线里,看不到那个雄性生物的表情,但他看到她笑了。
  笑的意思,是彰显开心,是表达亲切,无论是哪一种,他都觉得被丢在大雨里的不是那个贼,而是他的心。
  身上的衣服乱了,像缠着他的身躯,轻微的痛开始蔓延,有些喘不上气。
  他察觉到自己不开心,很不开心。
  她说过,作为她的小宠,不能生妒,她给他解释过嫉妒的意思,就是想把其他人除掉。
  他的确想除掉其他人。
  说他是她唯一的小宠玩物,最喜欢他,却对别人笑。
  都是骗蛇的。
  他偏着脑袋思考了一会,他也不知道应该怎样,但是他都穿成这样了,用主人的话来说,是招蜂引蝶,可是主人看都不看他。
  对他失去兴趣了么?
  他走到床边,慢慢跪坐下来,心口的不适似乎在扩散,一阵一阵,逐渐加剧。
  脑袋一阵嗡鸣声,他抚了抚眉心,连带着意识开始恍惚。
  脑中突然一滞,瞬间,如重锤般的痛楚在他额间蔓延。
  怪不得不让他生妒,原来这样难受,痛得他……快要受不住了。
  不只是重锤,像是有千万个人重重地敲打着着他的额头,眼前所有的一切都模糊不清,连雨声也听不到,只有无尽的嘶鸣,仿佛陷入了无尽的黑暗里,浑浑噩噩。
  犹如万蚁噬心,全身上下都像扎进了钉,骨头仿佛都要被融化成一摊血水。
  “主人……”
  几乎只剩轻微的气音了,掩在簌簌而落的雨声里,岁初没有听见他的呼救。
  半晌听不到他的动静,岁初回头,却见床前乖巧的跪了个人,跪的姿势不怎么标准,他整个人趴伏在她的床边,脑袋抵在床边埋住脸,向她伸出的那只手在发颤。
  想勾引她,就这点招数吗?
  摆出这种姿势,她可没兴趣。
  “滚出去。”她懒懒地打了个呵欠,本想将他的手拂开,却在触碰到他的那刻眉目一拧。
  不对。
  他的手,怎么像一块冰。
  她掰起他的头来看,他的眼睛紧闭,唇色已是如纸般的苍白,难受地眉头紧蹙,看上去颇有些阴沉。
  此刻,嘴里不住地嗫喏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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