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这样的合作对象,好办也不好办。
正在心里琢磨着,一只盛满琥珀色液体的酒杯被推到余想面前:“余小姐能喝酒吗?”
身边坐着的,是一位药企公司的采购商。眼神精干,透露出让人不舒服的气息。他的称呼显然没把她放在眼里,余想也不喜欢和这类人客气,干脆摆手:“不好意思,我不喝。”
尹煊听到动静,摇摇头:“余总从不喝酒哒!”
“在南屿市做生意,不喝酒怎么行!”那位采购商把酒杯往余想眼前递近了些,“而且谁一开始就会喝酒,都是练出来的。”
视线在那个酒杯上巡回几刹。
余想无声扯了下唇角,转瞬即逝,抬起眼时已经换回平静神情。她准备再度拒绝。
这时,哐当一声。
杯子落地的声音在包厢内格外清晰,众人的目光纷纷投向声响处。
肇事者在汇聚的目光里面不改色。
陈禹让漫不经心地挑了下眉,吐出一个音节:“oops.”
…
这样一个插曲后,没有人再关注余想这边的情况,转向问陈禹让有没有被弄湿。
他没回答,只看向一旁的尹煊:“现在几点了?”
“这顿饭吃得也挺久了,我都有些困了!”尹煊会意,“我看不如就现在回家吧!”
陈禹让是顶着“成润生物大股东”的名义来的,但成润生物的老板也在场,大家自然不会越过老板找他沟通。所以,在饭桌上,倒没多少人与之交流。
但是听尹煊介绍,他是科技公司发家,自然对生物制药行业没那么了解。再看看他刚才失手掉下酒杯后吊儿郎当的样子,猜他是来玩票的公子哥。
于是,有几位有意向吸引陈禹让投资,在饭局后把他拦住。
恰好此时手机震动,余想走到包间门口接起电话,听到莫丞昱的声音:“我在楼下。合同一起带过来了。”
余想说了声好:“我马上出来。”
挂断电话后,她特意在包间门口站了会儿,和各位走出来的老板交换名片。
她个子高,哪怕在场的多数是男老板,她也几乎与他们平视,因此,出来应酬的时候,余想也会避免穿太高的鞋子。
“余总是港大的?”有一位收下她的名片,想到她是林港城人,随口问了句。
短暂沉默了一秒,这道沉默快到让人看不出异样。
余想回答:“我在新加坡念的大学。”
“这样啊,我还以为林港城的人都会更倾向在本地念大学。”
尹煊正好出来听见,笑着打趣:“您这可错了!陈总不也是林港城的?人家可是美国名校海归!”
话音未落,视线里突然只能看见一个人的胸膛,那道熟悉的乌木气味沉下来,余想抿了抿唇,最后没有说话。
余光里的那道身影很快移开,陈禹让显然也没有和她交换名片的意图。
他似心不在焉,有人还想再把他拦住,他说了句“困了”就先离开。
不过走之前,也顺手收了对方的名片。
余想从那道背影上收回视线。她乘另一台电梯下了楼,出门,看见莫丞昱那辆黑色奥迪就停在路边。
他好像怕她找不到,特意下车,靠在车窗等她。
“喝酒了?”莫丞昱替余想把车门打开,问,“看你脸色不太好。”
余想摇摇头:“就是有点困。”但旋即又补充道,“不过不影响看合同。”
莫丞昱闻言,嘴角弯起一个温和的弧度。
谁都没有注意到,路对面,一辆黑色路虎蛰伏在暗夜里。
驾驶座上的司机屏息静气。他闻不到丝毫酒味,不懂老板为何要在这里醒酒。
直到那辆奥迪平稳地滑出车位,汇入车流,尾灯在路面拖曳出两道红痕。
陈禹让缓缓收回视线:“走吧。”
…
余想不喜欢把工作拖到第二天,在车上就审好了合同。
签完字,一种莫名的滞涩感却并未散去。她靠向椅背,目光投向窗外流动的霓虹与婆娑的树影,片刻后,拿出手机,搜索“柏树科技”。
新闻页面瞬间弹出,配图里,代表公司出席各种场合的,几乎都是一个戴着金丝边眼镜、气质斯文儒雅的男人。
余想对这张脸隐隐约约有些印象,却又记不起名字。回到家后,在换鞋的瞬间才后知后觉想起来,是陈禹让的大学学长,叫叶初柏。
她第一次见他,应该是她和储晔一起从行政楼出来的那次。
然后陈禹让仿佛没看见她,面无表情地与她擦肩,却在瞬间拽掉了她的发圈。
“啪”。
灯光亮起,余想让自己不再想,却又在玄关处的日历前站定。
这个月的日期上早早画了一个红圈,是覃忆的婚礼。
窗外,夜风吹动薄纱窗帘,送来若有似无的花香。
余想在那副日历前站了会儿,最后鬼使神差地拿起放在置物架上的红笔,在今天的日期上也画下了一个红圈。
在玄关处挂一副日历,是她一直以来的习惯。日历下面,放着李仕尧送她的鱼尾狮公仔,放着一个破碎的表盘,里面两尾小鱼在流沙里晃动。
这几年,她从林港城搬到新加坡,又从新加坡搬到南屿市。东西一箱一箱扔,可有些东西,蒙尘了、知道自己再也用不上了,都要带着。
余想的目光最后在一张拍立得照片上停驻。
那是焦牧出国前,他们在陈禹让家拍的照片。因为那日的主角是即将离开的冯千阙与焦牧,他们站在中间位,焦牧勾唇笑着,眼尾肆意扬起。哪怕要离别,他也不会在他们面前露出伤心的情绪。
明明是他们里面年龄最小的,却因为最成熟,总是被忘记“弟弟”这个身份。
眼眶微微发热,余想想到一九年年初,覃忆打来电话。
…
焦牧出生在1996年的平安夜。
二零一八年的平安夜,是他22岁的第一天。
圣诞节,美国放假一天。前夜的平安夜,街上人来人往,欢声笑语,街头是张灯结彩的圣诞树,一切宛如童话中描绘的美好画面。
一人在国外,但焦牧怎么会缺朋友。他从朋友家聚餐到深夜,晚上十一点互相告别,他徒步回来,路过商场,却意外听见人群的尖叫与孩童的哭声。一位小女孩手里攥着兔子玩偶,她的母亲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
他在小孩蓄满眼泪的瞳孔里看见了黑魆魆的枪口。
2018年12月24日,当地时间23:17,美国剑桥市街头爆发连环枪击案。一名南非裔枪手肆意开火,数小时内酿成4死4伤。焦牧用他的生命护住了一个陌生的小女孩。
哈佛官网发布了讣告,他的同学举行了悼念游行。最终,焦牧的遗体被护送归国。
葬礼那日飘着细雨。冰冷的雨丝里,空气凝滞,只有压抑的、细碎的啜泣声在寂静中游走。这里隔绝了所有外界窥探的目光,只留下最亲近的寥寥数人。
他的母亲焦鑫娜戴着墨镜站在第一排,在这样隐秘的场合,她终于可以以“焦牧母亲”的身份出现。素来优雅的焦鑫娜,戴着墨镜,不忍让人
看出她的失态。
看到余想的时候,焦鑫娜拥抱了她一下,余想发觉,这位母亲瘦得令人心酸。
那日的葬礼上,余想意外看见了欧阳梦的父亲,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这。但还没来得及多想,她抬眼,就看见了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这是她离开林港城后第一次见陈禹让。
印象里,那一次见面,陈禹让的头发剃得极短。雨水沾湿了他的发茬,在额角留下细小的水痕。
他的侧脸线条依旧英俊得近乎锋利,只是褪去了往日的张扬,只剩下一种被巨大悲伤反复冲刷后的沉寂,静默地注视着焦牧的墓碑。
雨水顺着他的鬓角淌下,他却浑然未觉。那身昂贵的西装被雨水浸透,颜色更深,沉重地吸附在身上,勾勒出他比记忆中更显孤绝的轮廓。
似乎有所感应,陈禹让的眼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视线投过来。
那日没有人撑伞。
细密的雨丝横亘在他们之间。
恍若隔世。
第48章 连续低压往事重提是折磨(三)……
翌日清晨,恒定的闹钟铃声响起。余想从来没有起床气。在很久之前,学习与工作对她甚至是一种解脱。于是这么多年日积月累,她也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一天,从早晨睁开眼后就不怎么需要停歇。
但是今日,却在刷牙的时候,看见镜子里的自己那瞬,恍惚了会儿。
镜子里,五官一如往常,极其浓丽的长相。眼下的乌青深了些,在白皙的肌肤上格外明显。但所幸黑眼圈算是乖巧,细细的一小片搭在眼睑之下,衬得人有些倦意,倒不算太憔悴。
她好像很久没有仔细看过自己长什么样了。
走出校园后,余想喜欢上了自己开车,上班路上可以自由地开去买麦当劳。当时落地南屿市第一件事,就是买了辆自己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