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无非是之前在伏牛山截杀崔潜的贼人仍旧没有被朝廷抓获,让崔潜近日非必要少出门,免得再遇祸患。
  崔潜却不以为意,这里是洛京,天子脚下,谁敢当众截杀朝廷命官?
  于是按时赴约。
  裴湛一早就在浣花酒楼等待,崔潜一推开门,他望过来。
  “你的王姑娘在隔壁房间,你们俩好好聊一聊,你仔细感受一下她是不是你的心仪之人。”
  崔潜道了声谢,于原地深深吸了一口气,方才转身去隔壁。
  隔壁房间内,王青禾焦躁不安地坐在软凳上,想起三日前裴湛凝视她的目光,她就吓得忍不住发抖。
  怎么裴湛偏偏那时候出现,也不知听到了她多少话……
  奇怪的是,裴湛并没有处罚她,反倒派人把林雾知和崔潜的过往纠葛细细说与她听,并教她模仿林雾知的一颦一笑。今日更是特意将她带到此地与崔潜相见……这般安排,倒教人摸不透他究竟作何打算。
  正思索时,开门声响起。
  王青禾浑身一紧,下意识站起身往门口悄悄望去。
  来人脚步顿住。
  隔着屏风,谁也看不见谁,却谁也没有再上前一步。
  崔潜原本还紧张得同手同脚,进门前特意理了理衣袖,但进门之后,突然平静下来。
  “王姑娘,”他轻声问道,“你可知你要见的人是谁?”
  王青禾猛然手指攥紧成拳,强压下激动:“你是……阿潜?”
  崔潜心神微震,阿潜是他小名,只有他娘和舅舅们会喊……这位姑娘既然能够叫出他这个小名,想必就是他的心仪之人了?
  “是我……”
  他喉咙干涩地吞了吞,抬起脚,边说边往前走:“实在对不住,这些时日,我没能陪在你身边,你一定受了很多委屈……”
  “但我并非故意抛下你不管,而是因为我坠崖重伤再次失忆,忘了你的姓名和样貌,直到近日才隐约想起我似乎有了心悦之人……”
  越过屏风,他轻轻往前看。
  屋内站着一位身着素衣,簪着白花的瘦弱姑娘。她瞧着年龄较小,脸颊饱满,唇瓣丰盈,虽然也算俏丽,但着实一团稚气,抬眸看到他时,圆眸亮了亮:“阿潜!”
  这一刹那,王青禾心跳如鼓,掌心渗出冷腻汗珠,却仍强装作镇定,竭力向崔潜流露出倾慕之色。
  却是半分不敢上前亲昵。
  天!要不是事先知道他是崔潜,她还以为是裴湛呢,吓死了!
  难怪林雾知认不出他们兄弟俩,这两人长得简直一模一样啊!
  ……果真富贵险中求,对着裴湛这张脸,她这戏还能演下去吗?
  崔潜却呆愣在原地。
  为何……他觉得此女很陌生,年纪太小,身材太干瘪,笑的很局促,不像是他会为之心动的女子……?
  不过世事无绝对,或许这女子有着能打动他的品行,让他非她不可?
  万万不能初次见人家,就嫌弃人家相貌,这岂是君子所为?
  崔潜提起唇角,缓声道:“我托了许多人,找了你许多日,总算在今日竟有了结果。也不知道我之前有没有和你说过,我叫崔潜,年十九岁,担任御史中丞一职,之前去外地办案时路过伏牛山,与你相遇……”
  王青禾摇了摇头,垂着眼睫,思付片刻,柔声地道:“我叫王青禾,是太原王氏一族收留的孤女,今年十六岁,当时是奉夫人的命令,前去接大小姐回家,碰巧路过伏牛山,遇到了深受重伤的你……”
  她暗暗吸了一口气,走上前来,想要抱住崔潜,可目光还是忍不住怯弱下去,身体也僵硬无比。
  “我把你救活了,可你苏醒后,说自己失忆了,不记得姓名和父母,只记得自己叫阿潜……”
  王青禾最终还是放弃环抱崔潜,垂着脖颈站在他面前,轻声细语地说着熟背于心的谎言。
  “我们相识数天,就互生情谊,私定终身……可惜好景不长,你再次被人追杀,这一回你跳下悬崖,我没能找到你的尸体,就为你立了一个衣冠冢,决心为你守孝三年。”
  她蹙了蹙眉毛,勉强挤出了一两滴泪水,也将唇角的小梨涡挤出来,欣慰地笑道:“阿潜,我还以为我们今生缘分尽了……没曾想,你竟然还活着,真好!你还活着!”
  一颗颗硕大的泪珠自眼眶掉落,滴在地砖上,洇出一片泪痕。
  这是裴湛安排的人特意教给她的哭法,也是林雾知哭的模样——眼眶蓄着泪珠,等蓄成大颗再掉落,唇角却要含着三分凄楚笑意,如此一来,悲喜之间最是动人。
  崔潜果然神色迷离了一瞬。
  王青禾心中稍定。
  这一回她也终于鼓足勇气,努力踮起脚尖,环抱住了崔潜。
  可就在她碰到崔潜的一刹那,崔潜猛地一个激灵,抬手把她推出去。
  王青禾飞一样摔倒在地。
  她对这一状况始料未及,神色还有些懵,待胳膊传来火辣辣的刺痛,才惊觉擦破了皮。
  这下泪水真的夺眶而出了。
  崔潜也有些懵。
  他分明和心仪的女子有过夫妻间的情事……他绝不应该对王青禾的亲近之举如此抗拒才是……
  而且……
  王青禾的哭相虽然有些熟悉,但他看到后,心中却出奇地平静。
  如今王青禾被他推开后受伤,他也连一句道歉的话都说不出口……
  这是为何?
  这绝不应该啊!
  崔潜兀自茫然了片刻,心中却也渐渐生出几分警惕——
  除去这些不可能和不应该,就只剩下一种可能和应该。
  此女并非他要找的女子!
  王青禾顿感不妙,没想到崔潜脑袋已经忘了林雾知,身体却还记得林雾知,竟本能地将她推开了。
  她忍着痛意,连忙从怀中掏出裴湛给她的青玉双鱼佩,道:“阿潜,我知道你把我忘了,但也无妨,这是你送给我的定情信物,你不认得我,应当认得它吧?”
  天地间,唯有裴湛和崔潜这一对双生子有这一对青玉双鱼玉佩,且玉佩材质特殊,做不了假。
  她本想留到最后作为证明她身份的大杀器,谁知崔潜比她预料中的更加机敏,她不得不提前拿出。
  王青禾迫切地自证身份,却不知正是这份迫切,反倒暴露了破绽。
  崔潜缓缓走过去,下蹲,望着王青禾高举的那一枚玉佩。
  日光映照下,玉佩内里若隐若现地镌着一个小小的“潜”字。
  这的确是他的玉佩。
  可是——
  他微微眯起眼眸。
  这个“潜”字旁边,何时多了一个小小的“知”字?
  他认得,这是他自己刻的字。
  崔潜的心缓缓冷凝。
  各种猜测在心头一闪而过,他抱着最后一丝期望,闭了闭眼:“你方才说,你叫什么名字?”
  王青禾困惑不已,她都已经拿出玉佩为证,为何崔潜脸上的怀疑之色反倒更深了几分?
  “我,我叫王青禾啊,阿潜,你怎么了?突然这么凶……我……”
  崔潜猛地扬眉:“青禾?”
  他嘴里不作声地念了好几遍,可无论他怎么念,哪怕用上方言,也无法和“知”联系在一起。
  终于,他轻轻笑了。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此女绝不是他要找的人!
  但这就是奇怪的地方了。
  这个女子既然不是他要找的人,又为何会知晓他们的过往纠葛,手中还握有他这一枚青玉双龙佩呢?
  莫非她认识他心仪的女子?
  于是从他心仪之女的口中撬出他二人的过往,见利忘义窃取玉佩,然后胆大包天的来到他面前装模作样,妄想取而代之?
  又或者……
  有人暗中谋划这一切?
  但此时此刻,崔潜顾不得猜测此人存不存在,究竟是谁。他心底突然生出一种恐惧,莫非他魂牵梦萦的那位姑娘,已经不在人世了?
  否则为何那么多人去打探消息,却没有一个人打探出结果?即便裴湛为他找到人,却也是一个赝品?
  并且这个赝品若想要取而代之,极有可能斩草除根……
  崔潜眸眼泛起丝丝血意,浑身忍不住发抖,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不!他绝不接受这种可能!
  她一定还活着!
  他一定可以找到她!
  知……名字里有知……
  知知?
  知知!
  尘封许久的记忆蓦然被撬开一道缝隙,崔潜额角抽痛得咬紧牙关,拼命克制自己的声音。
  碎片一样的记忆闪现——
  ……
  为他换药时,色胆包天抚摸他的胸腹肌,唇角扭曲着控制上扬……
  夕阳下,哭得睫羽粘在眼睑上,委屈巴巴的像被遗弃的狸奴……
  新婚之夜,朱色婚被上,纤薄白皙的后背,墨发缠在他掌心……
  喧闹坊市中,他将发簪轻轻插入她的发髻,她黯然垂下眼眸,说不想成为他的拖累,耽误他的前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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