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这可是卖炊饼的那个五大三粗的老板都畏惧的大娘啊!究竟怎么做到的!
林雾知也顾不得回头看,又用力锥了两次孩子的肚腹。这一回有奇效了,孩子猛地一呼吸,咳出一块粘腻的东西喷在地上,他先是茫然四顾,继而嚎啕大哭。
——这才算活过来了!
林雾知心中一松,忍不住笑起来,把孩子稳稳放在地上,让他去找大娘。
围观者中有人带头鼓起掌:“这个小娘子还真懂医术啊!真给救活了啊!”
“这个大娘还打人家!差点真害死了自己的孙子,赶紧赔礼道谢吧!”
“啧啧啧,这一出可真是峰回路转,不过倒让我学到个法子,以后家里若有人吃东西噎住,也能派上用场了……”
“这个小姑娘瞧着好面善啊!但看她穿着打扮应该是嫁过人了?……罢了,我那侄子也配不上……”
一时间,周围都是笑呵呵充满善意的称赞声,林雾知趿拉着烂底的麻线鞋,脸色微红地理了理散开的发髻,眼神含着几分狼狈和羞涩地道:“不过是举手之劳!让各位见笑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医治好病患,并得到所有人的认可,心里的激动简直难以言喻。
可惜阿潜不在这里,实在无人分享,她激动之余不免有些怅然。
大娘已经与她的孙儿抱着哭成一团,暂且没顾上给林雾知道谢。
林雾知却不敢忘了恩情,视线转到方才出手相助的男人身上,微微俯身,行了一个不甚标准的谢礼。
“多谢壮士出手相助!”
礼毕,她坦然笑着抬头,但在看清这个男人的一瞬间,笑容微微凝滞。
男人戴着垂至肩颈的青纱帷帽,将面容遮得严严实实,但他身量极高,应当和阿潜差不多高的样子,站姿也颇有风仪,肩平背直,长衫干净垂落,自有一派清贵之气流转于周身。
即便看不见脸,也能感觉出他是一个出身优渥,高大英俊的年轻男子。
怪不得大娘一下子不吱声了。
平头百姓哪里敢得罪这等贵人!
“不过是举手之劳。”
他轻声说道,但却是把林雾知方才对别人说的话,还了回去。
林雾知顿觉有趣。
这人看似气质冷肃,不苟言笑,却不仅有着路见不平的热心肠,还会与人玩弄文字游戏,缓解气氛。
她有心与这人多聊几句,想问一问他怎么知道她在救人?可是也看过医书,学过医术,或是出身医学世家?
但又觉得她这个乡野村妇与贵公子终究身份有别,实在不宜攀扯,更何况阿潜还在等她,还是买了炊饼早早回去吧。
这般想着,林雾知对男人点了点头,就走到惊魂未定的老板面前,道:“麻烦给我来一
个鸡肉馅的炊饼!”
老板立即道:“好嘞!马上!”
一桩命案就此解决了,老板终于浑身为之一松,笑眯眯地去装炊饼了。
大娘也在此刻恢复了平静,连忙拉着孙儿过来,让孙儿给林雾知磕头。
她满脸歉意地搓搓手:“真是对不住啊这位小娘子,我没读过书,大字不识一箩筐,什么都不懂,这才误会了你,差点耽误了我孙儿,若我孙儿真的出了意外,我还哪有脸去见我的儿子儿媳啊!”
大娘苦涩地叹息一声,饱经风霜的脸上全是未消尽的后怕。
林雾知哪里舍得让小孩子给她磕头,连连要把孩子扶起来:“真不必谢我!我只是恰好懂一些急救方子……”
大娘却是认死理,非要问林雾知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待来日亲自登门道谢,又说自己做主,让孙儿认她做干娘,以后有出息了好好孝敬她。
买个炊饼,平白多出一个干儿子!
林雾知有些哭笑不得,一一婉拒了大娘的谢意,只调侃了一句:“大娘,你以后只要不随便打人,遇事冷静,有话好好说就行了,别的就算了!”
大娘红了红脸,道:“实在对不住,方才打痛你了吧?……我记住了,我下次一定不冲动!好好听人家说话!”
这时,老板把炊饼包好了,小跑过来递给林雾知,笑道:“小娘子拿好,今日你帮我解了围,银钱就不必了。”
林雾知如何肯白吃别人的东西?连忙从衣襟里掏出钱袋,也不和老板拉扯,把炊饼钱扔在老板的摊子上了。
“钱放这里了!多谢老板!”
不等大娘和老板反应过来,林雾知拎着炊饼扭身就跑,可惜鞋底坏了,跑起来的姿势一长一短略显滑稽。
她隐隐听到有谁在她身后发笑。
即将转入弯路时,她再忍不住,恼得回头扫视了一圈,想要发现是谁在笑,她定要盯着那人狠狠哼一声!
却猛地撞到硬邦邦的柱子。
林雾知痛得捂住额头“嘶”一声,本就松散的发髻也被彻底撞散开了。
浓密的墨发缓缓下落,垂至腰际。
崔潜为她的发髻插上的珠钗也顺势滑落在地,不知破碎了几何。
林雾知顿时心疼得顾不得脑壳痛了,连忙蹲下身想把珠钗捡起来。
冷香却再次翩然掠过。
一只修长如玉、骨节分明的手率先捡起了她的珠钗,轻轻递到她眼前。
林雾知愣了下,小心地捏住珠钗,慢慢抽回掌心,避免与这只手肌肤相贴。
她好奇而疑惑抬起眸眼。
青纱浮动,辨不清帷帽中的面目——为她捡珠钗的人,竟是方才的帷帽男!
“可曾撞疼了姑娘?”
男人淡声问道,却恪守礼节,甚至直起身离林雾知远了一步。
原来她撞的不是柱子,而是他!
林雾知心道奇怪,她明明是一路跑过来的,这人是怎么赶到她前面的?
不对!天色已晚,这个男人却莫名在此地堵住她,难道是想行不轨之事?
林雾知微微眯起眼,刚要提起警惕,就想起这人之前热心地帮过她,如今的言行也恭谨自持,应当不是邪恶之徒……
她缓缓放松,把珠钗妥善收入怀中,又把炊饼仔细拿好,才站起身,上下打量了男人一眼:“我并无大碍,只是壮士等在此地,莫非有何要事找我?”
帷帽之下,裴湛轻勾了勾唇。
…
…
崔潜担心林雾知回到小巷时,会直接撞到他厮杀的场面,于是一路控制青牛,边奋力拼杀,边朝县城外奔去。
他的贴身护卫总共有五个,这些时日都已陆陆续续联络上了。此时武功最高的佘瑞和佘三负责断后,佘十三与佘二三在他身旁辅助,佘四下手最为狠毒,就在他们之间来回穿梭,瞅准时机下阴招。
一行人就这样边打边赶路,终于来到夜雾沉沉的伏牛山。
崔潜即便腿伤未愈,依旧勇猛无匹,已经杀得眼底发红,刀尖遍布血迹。
长刀再次劈入一个贼敌的脑袋后,已经彻底卷刃,拔不出来了。
崔潜干脆松开手,让佘十三和佘二三在此地抵挡一会儿,他准备去小木屋里把他原本用的那把长刀取过来。
拨开木荷树宽大的枝叶,小木屋亦如往日般沉默地伫立着。
崔潜驱赶着愤怒的青牛,把它牢牢系在牛棚里,又拍了拍它的脑袋:“此番要多谢你,待来日给你买上好的牧草!”
青牛瞪着崔潜,哞哞直喷气。
崔潜顾不得它,去床下取出长刀,最后环视了一圈小院,心里生出些许不舍与酸涩,却还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早在数月前,他奉命抵达淮南,发现淮南的官盐价竟然从十文涨到三百文,百姓不堪重负,被迫“淡食”,甚至不得不冒险买走私盐,最终被官府罚没家产,甚至全家处死的时候——
他就知道自己注定要趟这趟浑水。
注定要遭遇截杀,乃至身亡。
他何尝不懂世家大族的盘根错节,朝堂之上的君臣制衡?又何尝不知查出一些不该查的东西,会遭到什么残忍报复?
可若人人都只顾权衡利弊,乃至同流合污,那这天下苍生,又该由谁来管!
更何况,他自小苦读圣贤书,立志此生要做清正廉明的好官,此刻岂能眼睁睁地看着百姓在盐税下苟延残喘,看着贪官污吏大肆吸食民脂民膏而无动于衷!
什么大局为重,什么君臣之道!
他只知道,绝不能再有百姓因这荒唐可笑的盐价而家破人亡了!
孤月初升之际,崔潜躲在林木之中,趁着贼敌不备,身形如电,纵跃而起,长刀划出一道凄厉的弧光,三个贼敌尚未来得及惊叫,便已身首异处。
林间落叶簌簌,血雾暴起弥漫。
…
…
裴湛实在不懂。
他原本潜在暗处,是想专注地观察崔潜的一举一动,然而不知何时起,他的视线竟不受控制地被林雾知吸引。
林雾知走出小巷,他也跟了过去,甚至把救下崔潜的任务全交给了耿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