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咳咳咳!”他暗暗提醒。
  好歹也是个女儿家,能不能有点儿坐相和吃相!新婚第一天就暴露粗鄙言行,日后遭人嫌弃怎么办?
  林雾知疑惑回头:“你打我?”
  她立即不服输地猛拍了李文进的胳膊一巴掌,凶巴巴地骂道:“你烦不烦,莫名其妙打我作什么?”
  李文进:“……”
  真是服了。
  他根本没用力好不好!
  简直孺子不可教也!
  霎时间,全家人或怀疑无奈,或不赞同的视线都投过来。
  李文进一时如芒在背,解释道:“我没打她!就是不小心碰到了而已。反而是她还打我打得可使劲了!我胳膊恐怕都被她打肿了!林雾知,你眼里究竟还有没有我这个哥哥!快给我道歉!”
  林雾知翻着白眼做了个鬼脸,回过头若无其事地继续趴着啃饼。
  崔潜还贴心给她喂了一勺粥:“你慢一些吃,小心别噎着了。”
  李学真和杨代云默默移开眼神,从头到尾都没出声阻止。
  安静的夜风中,李文进疑似听到自己因无人在意而破碎的声音。
  可恶!有丈夫撑腰了不起啊!
  他也成婚,过几天就成!
  等有了媳妇,他也要在林雾知面前和媳妇腻腻歪歪地互相喂食!
  李文进立在原地愤慨的时间太久,李学真实在看不过眼:“行了,杵在那里做什么?快过来吃饭吧!你们两个都多大人了还打打闹闹的,平白让阿潜看笑话。我都懒得说你们!”
  林雾知没吃亏,崔潜乐呵呵。
  但为了周全李家人的面子,还是对着李文进拱了拱手:“我替娘子道声歉,还望表哥不要和她计较,她就是活泼好玩,方才也是不小心冒犯了表哥。”
  李文进缓缓睁大眼,为何觉得阿潜这番话充斥着一股子阳羡茶的味道?
  “你过来吃饭!”
  杨代云终于发话了,拍了拍她身边的小凳子:“坐到我这里来。”
  李文进不敢违逆亲娘,只得满腹憋屈地闭上嘴,乖乖地过去吃饭。
  李家祖辈都崇尚养生之道,晚食一向用的清淡,不过一人一碗杂粮饭,菜品以时令鲜蔬为主。
  但今日的晚食是新外甥女婿上门用的第一餐,席面也不能太过寒酸。
  故而除了五花炒菘菜、春韭炒鸡蛋、凉拌荠菜豆腐、清蒸鲜鲈鱼,杨代云还多宰了两只鸡,又做了一盘口味浓郁的葱醋鸡和一盘外酥里嫩的葫芦鸡。
  李学真也因着某些晦涩心思,狠了狠私房钱袋,买了几斤羊肉,让杨代云做成了一盆黄芪羊肉汤。
  葫芦鸡刚端上来,林雾知就眸眼亮晶晶地盯着,就差流口水了。
  她自小就爱吃葫芦鸡,幼时为了抢一只鸡腿,能和李文进撸袖子打起来。
  奈何这道菜做工繁琐,流程复杂,舅母只肯在特殊日子做一做。
  林雾知悄然握紧筷子,深深呼吸,只等开饭就将鸡腿抢入碗中。
  可这一瞬她忽然福灵心至,明白李文进方才打她那一下是为何了。
  她已经成婚了,成为妇人之后就要收起小女儿轻佻的作态,一言一行都要克制矜持,免得给郎君丢面子。
  她这厢微微犹豫,那厢李文进却丝毫不客气,吃完鸡翅吃鸡腿。
  林雾知顿时着急地瞪大眸眼,正要动筷子时,崔潜把另一鸡腿也夹走了。
  林雾知:“……”
  啊啊啊啊都没了啊啊啊!
  心里长长地哀嚎一声,她丧着脸有几分委屈地夹起葱醋鸡翅。
  成婚一点儿也不好!
  为何需要装矜持啊!
  她的葫芦鸡腿!!!
  没滋没味地嚼完葱醋鸡翅,林雾知沮丧地低头准备干饭,却有一只酥脆多汁的鸡腿突然出现在碗里。
  她微微一愣,顺着公筷缩回的方向望过去,崔潜正对她浅浅笑着。
  倏然间,一种甜涩得好似仲夏月的樱桃一样的滋味在心底蔓延开来。
  哎呀……这人可真是……
  自己怎么不吃……给她干嘛……她也没有表现得那么爱吃吧……
  林雾知轻咬了下唇瓣,莫名有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她慌慌地看了一圈——舅父舅母似乎有心事,并没有在意他们,李文进仍旧傻乎乎地埋头苦吃,眼里只有菜食。
  她缓缓松了一口气,这才眉眼含笑地看向崔潜,做口型:
  【给我干嘛?你怎么不吃?】
  崔潜微微勾唇,并不出声,却在桌子下方的隐蔽处缓缓握住林雾知的小手,揉了又揉,方才用指尖在她掌心写字。
  【知知爱吃】
  一笔一划,蚂蚁爬过一般。
  林雾知脸色发红,掩饰性地把头快低到碗里了,她极担心自己的异样被桌子上的人瞧出来,作势要挣开崔潜的手。
  崔潜却不肯依从,紧紧握住她的手,一根一根地把玩,好似盘什么玉一般,连茧子都不放过,嘴上还卖乖:“舅母做菜的手艺简直登峰造极,我看就是郭家酒楼的大厨也远远不如。”
  杨代云不禁笑道:“哎呀,阿潜也太会说话了,我这手艺也就是做些家常菜,哪里比得上人家大厨!”
  林雾知着实被吓了一跳,气得狠狠掐住崔潜的手指,这力道实在痛得钻心,崔潜只得松开她的手。
  可他面上依旧正经,笑吟吟道:“所谓人间至味是家常,山珍海味再惊艳,也抵不过简单的烟火气,在我看来,舅母做的这一菜,真是好厨艺好本事!”
  话毕,崔潜悄然回望林雾知,见她绯红着脸怒气冲冲瞪着自己,不由勾唇。
  可就这一瞬间,他的眼前浮现一位鹅蛋脸的贵妇人,贵妇人笑意盈盈地自身后端出一碗疑似蛋羹的东西:“乖奴奴啊!娘亲试了整整五回!终于做成了,你快来尝一尝味道好不好吃!”
  那味道极难吃。
  一入口腥气冲喉,如同池塘里的僵死许久的鱼卵,不等细品,酸苦的味道就漫上舌尖,恍若陈年馊掉的醅浆般,他不过浅浅尝了一口,吓得直呕吐。
  拜娘亲恐怖的厨艺所赐,崔潜吃什么都觉得极好吃,一点儿也不挑食。
  故而他是真心实意地觉得杨代云的厨艺极为出色,很有大厨风范。
  “哎哟哟,不得了不得了,我们家外甥女婿的嘴太厉害!若今晚有酒,我都想请你好好喝一杯了哈哈哈!”
  在昏黄烛火下,杨代云不好意思地用帕子捂住唇角,眉眼弯弯之际,隐隐流露出几分年少无邪的情态。
  这许多年,因为许多事,杨代云极少这般开怀畅笑过了。
  莫说林雾知和李文进愣了一下,就是李学真都看愣了一会儿。
  但不过片刻,李学真也跟着笑起来,还让李文进去酒窖里拿壶酒来。
  他亲自斟酒,一人一杯,而后举杯站起身道:“夫人说的甚是,大喜的日子怎能没有酒助兴?”
  林雾知连忙起身阻止:“舅父,你还是以茶代酒吧。”
  李学真心肺不好,喝不得酒,这事不只她知道,杨代云
  也是知道的。
  可杨代云却道:“放心吧,你舅父撑到现在还没死,以后定然会长命百岁的,不必太忌口,喝吧,好好喝一场!”
  李学真望着杨代云,不知心中生出了何种感慨,竟一仰头将杯中酒喝尽了。
  “这十多年,幸好有夫人始终对我不离不弃……我何德何能……”
  说完他嗓音颤抖,眼泛泪花。
  杨代云微撇过脸,淡淡道:“我不过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尽我为人妻子的本分罢了,你也不必如此。”
  然而她的话音才落,李学真手里的酒杯也落在地上,彻底哭出来了。
  这顿晚食终究吃到尽头了。
  李学真连喝了好几杯酒,先是劝林雾知好好过日子,又是问崔潜以后做些什么营生,男子汉大丈夫莫不是要花妻子的嫁妆度日吧?再是拍着李文进的肩膀说他长大了,比以前有担当,像个人样了。
  最后,他趴在杨代云的肩膀上哭得嗓音嘶哑:“阿云,我对不住你!”
  杨代云一脸嫌弃地扶着他回了房间,嘱咐李文进洗碗收拾打扫。
  林雾知本想和崔潜一起帮忙,李文进却似乎被李学真的话刺激到了,板着脸摆摆手:“做什么活?你们快回去吧,天越来越黑了,路上注意安全!”
  踏出李家的门槛时,林雾知回身静静望着她已经住了十年的家。
  院中许多处还贴着囍字,悬挂着红灯笼与红绸布,只是没了昨日的热闹,突然显得凄冷诡桀起来。
  她望着李文进沉默地收拾着残羹剩饭的身影,忽然想起成婚前,每每吃完饭,李文进总是和她耍赖皮,不想刷碗。
  她就会生气地吼他,说好一人一天轮流刷碗筷,怎么要她天天刷?
  “怎么了?”
  崔潜歪着头脸,好奇地问道:“怎么感觉你有点低落?可是忘了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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