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崔潜却不肯接她递还过来的玉佩,哪有送人东西再要回来的道理?
  推脱几次后,他道:“既然如此,这个玉佩就暂且抵押给林大夫,林大夫可莫要再还我,否则我就丢出去。”
  林雾知拗不过他的力气,也怕他真的把玉佩丢了,只得收入怀中。
  崔潜这才露出满意之色,掀起长衫的衣摆,安静地坐下喝粥。
  其实这长衫于他而言太过窄小,他不过稍稍动作,胸肌就露出了大半,至于下面……林雾知没好意思往那里瞧,但她注意到男人还光着脚。
  正值倒春寒,地面寒冷甚至结冰,若是光脚踩在地上,极易得病。
  林雾知就去门外拿来一个小马扎,让男人垫在脚下,解释道:“你的鞋子上都是血和泥,我还没给你刷洗。”
  崔潜道了声谢,又道:“等我身体好一些了,我自己刷洗。”
  说完这话,他的眼神又飘到林雾知娴静脸上,然后定在她微肿的眼皮。
  终究是担忧,他放下勺子。
  “无意探听林大夫的家事,只是我刚失忆时,林大夫好生安慰我,此刻见林大夫有难,我也不好坐视不管。”
  林雾知坐在男人对面,正把治伤的药膏和药汁混一起,铺在药布上。
  幸好才下过雨,空气潮湿,早上捣好的药汁还没有干,能继续使用。
  听到男人发问,林雾知停下动作,轻轻蹙了蹙眉头,发愁道:“我不知道怎么说,我家里的情况很复杂。”
  崔潜其实不擅长开导别人。他娘亲刚毅果决,这些年从没掉过一滴泪,崔家人也一个比一个刚硬,耳濡目染下,他最讨厌看到别人软弱可欺的模样。
  但不知为何,他一点儿也不厌烦林雾知委屈巴巴的模样,他只觉得林雾知年纪轻轻,就没人疼爱,小小的一只在山上来回跑,实在惹人怜惜。
  崔潜小心地倒了杯水推过去:“午后的时间还长,在下洗耳恭听。”
  林雾知手指悄悄攥紧衣裙。
  她垂着眼,盯着杯子里荡开的一圈又一圈水波,渐渐领会了错意。
  她心想,在男人看来,她是男人的救命恩人,男人理所应当会对她好,倾听和体谅她所有的苦恼与不忿。
  她缓缓松开手。
  开始诉说她那唏嘘的心事。
  “……我在我舅父家住了十年,上午接我下山的那位,就是我舅父……十年来,我爹对我不闻不问,甚至近五年都没给过我舅父寄养费……”
  “我还以为我爹忘了我这个女儿,结果今日我爹派人要接我回家……阿潜公子,你觉得我爹要做什么?”
  愤怒、憎恨、痛苦、自厌等情绪再度冒出来,激得林雾知浑身发抖。
  “我爹一向无利不起早,这次突然接我回家,恐怕是要把我嫁给哪个纨绔子弟,或者‘卖’给哪个老头子做填房甚至妾室吧!”
  “他做他的官,娇妻幼子在怀……我这个亡妻的累赘不求他尽一点点亲爹的责任!可他已经过得这般幸福,为何还想着作贱我啊!为什么啊”
  “……我有时候会大逆不道地想,他真该死啊!他怎么还不死啊!”
  林雾知恨恨诅咒,再也忍不住,趴在桌子上压抑地哭出声。
  哭着哭着,她又有些懊悔。
  本朝尤重孝道,有些地方还实行举孝廉的为官考察制度,故而许多人即便心里对父母有怨言,也不敢说出半分,生怕招来责难。
  她实在不该在外人面前吐露这些,万一男人会像舅父一样,指责她不该憎恨她爹,她该如何?
  可等了许久,崔潜没有任何反驳,反倒说:“生而不养则无恩。”
  林雾知抬起朦胧泪眼。
  只见崔潜面色阴冷,似乎想到什么同样痛苦的事,语气低沉起来。
  “既如此,林大夫不如嫁给我,让你爹死了这条卖女求荣的心!”
  第4章 乖僻我的清白被毁
  林雾知下巴挂着傻乎乎的泪珠,过了许久,才茫然地眨了眨眼。
  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还怀疑自己眼睛出了毛病。
  竟然从男人这张伤得花里胡哨的脸上看出几分清俊之色。
  此刻日光逐渐升高,碎金光线沿着崔潜高挺的鼻梁勾勒出一道柔和轮廓,在脸颊投下浅浅阴影。
  “我是认真的。”
  崔潜抬起眼皮,琥珀色眼眸瞬间被光侵染,好似火焰燃穿冰湖。
  “有我在,你爹不敢欺负你。”
  他这话说的笃定,神色更是郑重,好像再刁钻的梭磨他都抵挡得住。
  林雾知呆呆地歪了歪头。
  “林大夫?”崔潜见她久久不答,探过身问道,“你意下如何?”
  林雾知视线不由自主地下移。
  春寒料峭,崔潜却不怕冷似的,身上那件窄小的长衫大敞着,冷白泛粉的胸肌和腹肌一览无余。
  “哞哞!哞——”
  外面的大青牛突然叫唤。
  林雾知如梦初醒,猛地站起身,狼狈措辞道:“我去喂牛!”
  门被打开。
  又瞬间合上。
  阳光里的尘埃归于沉寂。
  崔潜顿了下,静默。
  忽然,他抬起手,缓缓合拢长衫,规规矩矩的仿佛什么也没有做过。
  .
  “太荒谬了……”
  林雾知躲在牛棚里,对牛谈心。
  “简直像我看的话本子,病人对大夫一见倾心,救命之恩以身相许……”
  大青牛甩了甩尾巴,有些不耐。
  “不对,阿潜公子想娶我,应该只是想保护我,并无爱慕之意……”
  “但这也太草率了。我们才知道彼此的名字,他还失忆了,一无所有,至今吃的药穿的衣都是花我的银子……”
  林雾知嘟嘟囔囔地把兔子打结的耳朵解开,又重新系上,如此反复。
  她望着庭院中灼灼绿意,忽地想起男人沐在日光下的眼眸,微微失神。
  “其实他身材挺好的。”
  她初见男人,就看到了男人饱满的胸肌和块垒分明的八块腹肌。
  后来替男人擦身体降温时,男人似是受不了痒,大腿时不时绷紧,鼓起的肌肉似乎蕴藏着恐怖力量,她捏了捏,和石头一样。
  邻家阿婆说过,腿有劲的男人才能让女人足够快活……虽然她不懂这话什么意思,但八成是荤话。
  看来男人也确实有几分本钱。
  “他挺有礼貌的。”
  动不动就说谢谢,不给他衣服穿,也没有抱怨,吃饭
  也很有规矩……
  然而林雾知并非是对男人动心了,而是对男人提出的——嫁给别人,让她爹死心的方法动心了。
  她之前没想过成婚这回事。
  如今仔细想了想。嫁人后,她就能脱离舅父家,免得再惹舅母不快,让舅父舅母夫妻不睦,还有表哥,他还妄图让她嫁给他抵作这些年寄养费……
  林雾知心烦意乱。
  若是到了非嫁人不可的境地,万万不可嫁入高门大户,世家规矩很多,还喜欢纳妾生子,这且不论,万一婆婆像她继母这样,她这辈子可算完了。
  其实不求男方大富大贵,只要真诚可靠敬她爱她有一技之长即可。
  林雾知开始权衡嫁给男人的好处。发现最大的问题还是男人身世不明,他气度不凡,偏偏身受重伤,万一是和什么人结了仇,以后会有仇家追杀他,成婚后连累到了她怎么办?
  如今想来,她当初也太勇敢,竟然就这样把男人救回家了……
  “莫名其妙说娶我干嘛?”
  林雾知把兔子抱在怀里,顺手掰了块萝卜喂给它,小声道:“还说什么有他在,我爹就不敢欺负我了……知道我爹是谁吗?堂堂怀州长史,哪是他一个落难小子能威胁的?”
  这点不好,自负狂妄,有点虚荣,在女子面前说大话,做假承诺。
  林雾知摇了摇头。
  可惜她也不认识几个男人,眼下就算想仓促嫁人,也没人可嫁。
  正思索着,手指一痛。
  林雾知猛地把兔子甩到一边,见手指没有流血,才瞪向露着大板牙满脸无辜的兔子,吓唬道:“好哇,你等着,等我找到刀就宰了你!”
  等等,刀?
  剑光火石之间,林雾知想起男人一刀砍死了五步蛇,救了她一命的事。
  那刀刃薄如纸,着实精妙,她没舍得丢掉,后来被她放在男人床底了。
  这几日太忙,她差点忘了这把刀,眼下正好拿过来宰兔子。
  犹豫几息,林雾知推门进去。
  屋内安静得不太对劲。
  她疑惑地扭头一看。
  崔潜半趴在桌子上,额头湿汗,唇色苍白如纸,呼吸凌乱困难。
  “你怎么了?”
  林雾知连忙走过去,一摸他额头,触手滚烫,再把了把他两手的脉搏,松了口气——应当是毒发所致。
  她之前查阅医书,严格辨证,感觉男人的症状很像是中了乌头之毒,这种毒往往是毒箭或暗器携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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