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主家没有余粮啦 第250节

  前两日药材混着熬,给什么村民喝什么。
  今天起,药材分开熬,方便村民们更快恢复。
  熬药的分为四个组,两人看两个釜,赵炉把药材分下去,告诉他们药材是治什么的。
  回头和梨花说,“我琢磨着今个儿不煮粥了,吃饼...”
  物件太多了,到现在都没彻底清点出来,麻袋里的面粉渗进了泥水,都发黑了,不赶紧吃了不行。
  梨花没有犹豫,“行,待会再杀二十只鸭炖汤...”
  鸭子是活的,进山赵铁牛就数过了,共两百零九鸭,每天二十只的话能吃上十天。
  赵炉拎着刀抓鸭子去了。
  梨花继续清点推车上的箩筐和麻袋。
  衣服给村民们穿着了,绢丝和绸缎淋了雨,褪色严重,梨花喊了两个村民帮着清洗,然后用药水泡了后裁成口鼻巾大小的布料。
  没有针线,只能用稻草梏着缠在口鼻上。
  但布料还是不够,梨花又裁了些衣服,到晚上时,每个村民都蒙上了口鼻巾,只露出一双空洞无光的眼。
  这一天,又死了十几个村民。
  上一刻,他们还抓着稻穗往树干上拍,下一刻,咚的就栽了下去。
  类似的事儿多了,村民们都近乎麻木了,只在赵铁牛他们拖着尸体离开时偏头看一眼,然后接着干活。
  白天,梨花给他们分了工。
  没受伤的摔稻穗,受伤的守着烧黍子。
  黍子是带壳的黍米,丢进带火星子的柴灰里,像鞭炮似的啪啪跳,村民们将其挑出来就行了。
  接下来几天,无事时梨花也帮着挑米。
  在老家时,每到小麦收获的季节,村里的孩子们就会把麦子丢火堆里烤。
  焦香焦香的,梨花和赵广安喜欢吃,常常蹲路边自己弄。
  趁干活的间隙,她和村民们聊了许多。
  没有青葵县来的,最远的也是盐泉县的,去东边县城卖了盐准备回家,途中遭人抢了水,不得已返回城里,城里百姓逃往荆州,他被卷进队伍来了荆州。
  梨花问他,“你还想回去吗?”
  “咋不想,我是贩私盐的,和我一块出来的有九人,现在就剩我一个了,我总得回家给他们的家人报信。”男人姓伍,族里都是贩私盐的,“干我们这行的,抓到就是死罪,我以为我不怕的...”
  边上的村民宽慰他,“贩私盐好啊,至少挣了钱,不像我们,起早贪黑的干活,粮食全交了税,到头来仍活不了。”
  戎州的赋税太重了,前年起,卖儿卖女的人家特别多。
  伍八郎说,“是啊,都活不了。”
  若不是兄长们想回家,他也不想活了,他问梨花,“咱们还有机会回戎州吗?”
  梨花直言,“岭南人不死,咱回去就是送死。”
  一个村长就折磨得他们痛不欲生,何况数万岭南人?
  伍八郎看了眼自己断掉半截的腿,愣愣道,“死了能回吗?”
  客死异乡的人哪儿回得去?村民鼓励他,“好死不如赖活着,能活就活着吧,没准哪天太平了,他们就让咱回家了呢?”
  “他们是谁?”
  村民怔住,是啊,他们是谁?
  朝廷视他们为弃子,荆州视他们为棋子,偌大的天下,还有谁能为他们做主呢?
  看着他们渐渐黯淡的眸光,梨花心里咚的跳了下。
  像有什么蠢蠢欲动的跳出来。
  她扬起眉,光洁的额头下,眼睛像星星似的闪着光,“为何要把未来交给别人,我们可以自己做主的啊,戎州地域辽阔,岭南人不可能每寸土都派人守着的,待你们养好身体,再好好谋划,回家乡看看没问题的。”
  “真的吗?”村民们满眼希冀的看向梨花。
  梨花重重点头,“真的。”
  像益州满城驱逐戎州人,她不照样混进去了吗?
  她强调,“前提是你们得先养好身体。”
  伍八郎情绪低落,“可我瘸了一条腿,走不了那么远了。”
  “那就让四肢康健的人替你回家瞧瞧...”梨花说,“戎州是我们所有人的故土,有生之年,我们总能找到法子回去的。”
  是啊,人生几十载,说短也不短,总能找到法子的。
  村民们把梨花的话传给其他人,慢慢的,死气沉沉的人有了神采,伴着罚三的清醒,村民们好像终于看到了想活下去的决心。
  罚三烧了整整六天,赵家什么汤药都给他喝了,始终不见醒。
  村民们都以为他挺不过去了,不曾想,在第七天的清晨,他扯着沙哑的嗓门喊了声小娘子。
  罚四一直守着他,听到他的声音,眼泪像掉线的珠子似的流个不停。
  这几天,草篷里死了很多人,山下的草篷都快堆满了。
  “堂兄,你感觉怎么样?”
  罚三摇摇头,“还在下雨吗?”
  “下着呢,牛家村快淹没了...”罚四想到他刚刚喊梨花来着,吼了一嗓子,“十九娘,我堂兄醒了。”
  看多了人死拖走的场景,见罚三醒来,纷纷围过来询问,罚三脑子还混沌着,“小娘子人呢?”
  “估计去灶间了,小娘子排行十九,我们唤她十九娘,罚三郎,你吃了许多药,可要好好活着啊。”村民们明明很高兴,但眼泪就是不受控制似的往下掉。
  待梨花走来,忙给她腾位置。
  罚三抓着堂弟的胳膊坐起,“小娘子,我,我有句话忘记和你说。”
  “什么?”
  “谢谢,三娘到死前都很平静,知道有你护着,村里没人欺负她,她闭眼的时候,说她那几天过得很舒心。”罚三眼里涌出泪,颤抖着要给梨花磕头。
  梨花拦住他,“当时我能做的就那么多,不必言谢的。”
  说来也怪,从老家逃荒出来,途中遇到难民,她都是戒备警惕之姿,来荆州后遇到难民却无端觉得亲近起来。
  而且,在戎州,她称逃荒的为难民,来荆州了,却不想那么称呼他们。
  她说,“你好好养伤,等天晴了我们就走。”
  稻穗已经全部脱粒了,之后将黍子烤了即可装袋囤起来。
  有这些粮食,到栗子林不难过的,眼下就怕罚三自己不想活了,她补充道,“三娘不喜欢荆州,你要带她离开这儿。”
  罚三哭着点了点头,“我会的。”
  三娘死前最想的就是老家,那时不富裕,却也
  不会饿肚子,偶尔买两斤肉,孩子们高兴得满院跑。
  不止三娘想回去,他也想。
  对比罚三,赵广昌的命硬得多,化脓的伤口消了肿,结了疤,气色没前几天难堪了。
  赵炉去看过他,回来和梨花说,“你大伯说过两天就走。”
  雨势不减,这时候走,能不能到戎州都不好说。
  梨花坐在柴灰前,双手端着竹筛,隔几息就铲灰斗筛,然后把筛里的黍米倒进麻袋,听到这话,她脸上并没什么情绪,“给他找件蓑衣,找把锄头和刀,再准备半个月的干粮。”
  赵炉皱眉,“雨水成患,他在路上出事怎么办...”
  梨花打断他,“他既想好了,肯定有所准备。”
  她从怀里摸了两根火折子给赵炉,“这个给他,一根火折子能用一个月,用完后去约定的地方取。”
  赵广昌想在戎州生火的话,两个月后必须去戎州城外的尸骨前。
  赵炉纠结的接过火折子。
  赵广昌同他说时,他以为赵广昌想试探梨花的态度,现在来看,赵广昌真的做好准备想走了?
  罢了,梨花怎么吩咐就怎么做吧。
  两天后,赵广昌杵着锄头,背着个背篓,慢吞吞的往西南方去了。
  赵铁牛怕他耍心眼回村里,跟踪了他十几里,回来都天黑了,“三娘,大堂兄真的往戎州去了,你说他怎么突然就老实了?”
  他自认了解赵广昌,除非死,否则不可能乖乖听话的。
  在村里时,四叔无数次的说梨花是下任族长,赵广昌就是不死心,见天的游说大家支持他。
  梨花不以为然,“不老实不行。”
  元氏和赵漾在她手里呢。
  “他会不会偷偷回村啊?”
  “不会。”梨花找干爽的衣服给他擦头发,“我阿奶可不是那么好骗的。”
  想到老太太对长子的厌弃,赵铁牛心头稍安,“也是,三婶心头精着呢。”
  赵广昌的离开并没激起什么浪花,因为闻五他们回来了。
  不多不少,刚好十天。
  他们拉了四车柴火回来,另外还摘了许多紫色的李子,背篓满满当当的,甚至背篓四周还绑了绳子,绳子上拴着滴水的艾草。
  进篷后,几人筋疲力竭的瘫坐在地上。
  “雨怎么还没停?”闻五躺着,身上的蓑衣都没力气脱。
  赵铁牛上手帮忙,“别把地弄湿了。”
  “容我喘口气。”闻五仰头望着噗噗响的草篷顶,良久,缓缓坐起道,“荆州的百姓今年恐怕不好过了。”
  “用得着你说?”雨水成河,把对面山上的尸体都冲走了,草篷里的死尸也冲得到处都是,要不是黍子太多,不方便带走,他都想回村了。
  几日前,大风乱刮时,隐隐约约能闻到山下的尸臭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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