姽婳间 第27节
周时雍的话被她截在了嘴边。
“王爷命奴婢来侍候大人,大人若让奴婢回去,奴婢势必会遭到责罚,恐怕小命不保。”
梨花带雨的青雀,楚楚可怜地望着周时雍。
吴慎瞪着眼睛,气呼呼道:“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我表哥被退亲?”
青雀委委屈屈地摇头,“奴婢并无此意。”
吴慎气急败坏道:“你知不知道我表哥这门亲事来之不易?我姑母有疯病,街坊邻居远近皆知,谁都不肯把女儿嫁进来,好不容易我表哥定下这门婚事,眼看就要被你搅黄了,你安的什么心?”
青雀美目含泪,望着周时雍道:“奴婢并无不轨之心,只求大人怜悯,给青雀一个容身之地。大人若要送奴婢回去,奴婢必死无疑。”
吴慎撸起袖子道:“表哥,别听她的,我这就送她回去。”
周时雍抬手按住他,对青雀道:“既然如此,姑娘就留下吧。”
吴慎急了,“郦娘子不会答应的。”
周时雍:“郦家那边,等我伤好了再上门解释。”
青雀含泪道:“多谢大人。”
周时雍和颜悦色道:“你去看看药煎好了没有,若是好了便端到书房。”
吴慎伸着脖子目送青雀走开,咬牙嘀咕道:“怎么跟狗皮膏药似的。我不信她回去会被打死。”
“被派来做眼线的女郎自然有些手段,岂能让你轻而易举的打发回去。我们若是逼急了,她势必要上演一场寻死自尽的戏码。我不仅要落个逼死奴婢的恶名,还会彻底和南天王翻脸。”
吴慎急道:“那怎么办?”
周时雍冷冷道:“只能先忍几天。等我伤好了亲自送她回去。”
吴慎点了点头,低声道:“我得赶紧去坟场寻找线索,不知道完颜洪还会不会在坟场里设有埋伏。”
“应该不会。”周时雍低声道:“不过还是谨慎些好,你叫上郦娘子与你一起同去,让她帮你望个风有个照应。”
吴慎噗嗤一笑,“表哥,没想到郦娘子很会演戏,方才那一幕可真是精彩。”
周时雍眸光微闪,“你看得出她在演戏?”
“不是演戏,难道是吃醋?”吴慎愣了一下,“她和表哥的婚约不是假的么?”
“是假的。”周时雍面无表情地清了下嗓子,“你去吧。”
吴慎悄然离开,和檀汐一起去了一趟坟场,正如周时雍所料,坟场并无埋伏。只是汉臣家眷离驿站被杀不足一月,未满五期,每一座坟墓前都有新祭拜过的痕迹。此法行不通,那就只能从十几位汉臣家眷的仆人口中打听,都有谁前两日去过坟场。
青雀留下之后,并未围着周时雍打转,一日三餐都在厨房里帮忙。果然如她所言,她做的一手好菜,周家为数不多的下人都是从大昭带来的,一直吃不惯北戎饭食,短短数日,她的手艺便让府里下人对她有了好感,甚至捷音身边的幺幺也和她亲近起来。
她越是这番做派,越是让周时雍感觉不安。他很快要去五间司复值,吴慎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打听消息,留下青雀独自在家里,会是心腹大患。
于是在复值前一天,他让吴慎备了礼物,带上青雀前往南天王府答谢完颜洪。
青雀陪他同坐马车之上,并不知晓周时雍今日打定主意,要把她还给完颜洪。因为这几日,周时雍对她和善温柔,不仅夸赞她的做菜手艺,偶尔还把她叫到书房陪他下棋。
进了王府,周时雍呈上礼物,不卑不亢的向完颜洪行礼致谢。
完颜洪虚情假意地问了几句伤情,接着便指了指青雀,“这婢子用着可还趁手?”
“青雀姑娘做的一手好菜,府中上下都赞不绝口。”
“周大人满意就好。”完颜洪干笑几声,对青雀道:“你好好服侍周大人,周大人年纪轻轻前途无量,将来不会亏待你。”
此话暗示太过直接,青雀羞涩地瞟了一眼周时雍,低声道:“奴婢知晓。”
周时雍拱手行了一礼,“王爷,下官有一事相求,还请王爷应允。”
“周大人有话直说。”
“家母患病多年,所以下官的婚事一直迟迟未能定下。下官前些日子遇见了丽云堂的二娘子,对其一见倾心。因家母患的是疯病,下官费尽心思方才让她答应了这门亲事。前几日,她听闻下官遇刺前往家中探望,不巧看见了青雀,便要退亲。”
“为何要退亲?”
“因她善妒不能容人,下官也对她许诺过不会纳妾,身边也不会有别的女人。还请王爷体谅下官定亲不易,把青雀姑娘留在王府。”
完颜洪忍不住讥笑:“怎么,周大人堂堂五间司司主,竟然摆不平一个商贾之女?”
周时雍道:“这,下官也是由爱生怕。并不想用强,更不想惹她厌恶生气。”
“没想到周大人竟然是个情种。”完颜洪皮笑肉不笑的打量着周时雍,“难怪北天王与你投缘。”
一丘之貉四个字,差点就吐了出口。
“下官对她,难以割舍,还请王爷体恤下官,成全这来之不易的亲事。”
“本王送出去的礼物,断然没有收回来的道理。”完颜洪搁下手炉,不容置喙道:“你把青雀带回去,本王替你来摆平此事。”
周时雍闻言一怔。
完颜洪露出一贯嚣张跋扈的神态,狂妄不屑道:“小小一个商户女子,本王让她出嫁,我看她敢说个不字!三日后,周大人便等着娶妻吧。”
第32章
周时雍万万没想到事情竟会走到这一步,连忙道:“王爷好意下官心领了。只是,家母当下病情不稳,要等她清醒些才能操持婚事。成亲的事先不急。”
他母亲的疯病因何而起,完颜洪应当记得。周时雍提了两次,是想让他生出一丝心虚或者亏欠之意,收回成命。奈何对于杀人如麻的完颜洪来说,周母的病根本对他毫无触动。
他直言不讳道:“得了疯病一辈子也好不了。你们南人那一套婚礼流程又繁琐不堪,想让她替你办婚事,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去。周大人如今在上京为官,理当入乡随俗,按着北戎的规矩来办婚事,恰好,青雀在王妃身边多年,知道该怎么做,便让她替你筹备吧。”
周时雍道:“若家母实在不能操持婚事,便等他日家父从汴京回来再说。当下之急还是先保住亲事,请王爷体谅下官苦衷,把青雀姑娘留在王府。”
完颜洪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依本王看,周大人还是及早把婚事办了,生米煮成熟饭,以免夜长梦多,煮熟的鸭子又飞了。”说着便吩咐青雀道:“你去找管家领二百两银子带去周家,帮周大人好好筹备婚事,也算是我送的贺礼。”
周时雍连忙婉拒,完颜洪置若罔闻,命青雀去后头支取银子。
青雀领命,转身退出了厅堂。
眼看事情就要变得毫无回旋余地,周时雍终于忍无可忍道:“还请王爷收回成命,不要插手下官的家事。”
完颜洪突然脸色一沉,冷冷地盯着他,“周大人,本王的人你不要,钱也不要。难道是瞧不上本王?还是说,周大人另有隐情?”
气氛突然间便到了剑拔弩张的境地,完颜洪已露出随时撕破脸的迹象,周时雍心里很清楚,眼下还不到翻脸的时候,更不是报仇的好时机。完颜洪对他已经有了疑心才把青雀送到他府上,他如果继续拒绝完颜洪,便显得他方才的一番陈词和苦楚都不过是为了退回青雀的借口。若再坚持下去,极有可能让完颜洪对丽云堂也起了疑心。
周时雍只得先压下胸腔里的怒火和恨意,虚与委蛇道:“多谢王爷美意,下官领了王爷太多恩情,恐他日无以回报,心下甚为忐忑不安。”
“回报。”完颜洪意味深长地笑笑:“来日方长。不急。”
青雀走到回廊的拐角处,博图迎面而来,开门见山便问:“你可见到他后背的伤?”
青雀屈膝先行了礼,悄声回禀道:“奴婢未能亲眼见到他后背的伤口,不过,受伤确有此事,奴婢见到了带血的布带和衣服。他戒心很重,不肯让奴婢近身。每日都是由他表弟吴慎替他换药。奴婢也不敢太过急切,近几日只能先在厨房里做活,和下人们搞好关系,慢慢打听消息。”
博图点点头,接着又问:“周府里可有什么可疑之人?”
“回禀将军,下人们并无可疑之处,周母的疯病也是真的。奴婢觉得他那位表弟吴慎有些可疑。他对奴婢莫名其妙有很大敌意,比周时雍还要急切地送走奴婢。他经常出门,一去便是大半天,回来时两手空空,并非出门采购物品,将军不妨多留意此人。”
“周时雍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他和吴慎单独居住在后院,平素不让下人们过去侍候,奴婢暂时难以近身。”青雀略有点尴尬,低下头轻声道:“并非奴婢自夸,奴婢也算有几分姿色,在他面前也刻意温柔奉承,但他对奴婢,似乎并无什么非分之念。不知是因为奴婢的身份,还是因为其他原因。”
博图点头,“不急,你留在周家,慢慢打探,不要打草惊蛇。”
“奴婢遵命。”
青雀去库房领了银子,和周时雍一起离开王府。
此行无功而返。青雀悄然观察周时雍的表情,那张俊美潇洒的面孔,保持着一如既往的平和冷静,和平时并无两样。
马车缓缓驰入周家所在的玉龙街,周时雍对青雀道:“我得去一趟丽云堂向两位郦娘子赔个罪,你先回去吧。”
青雀善解人意道:“大人是担心王爷突然派人去丽云堂逼婚,郦娘子会对大人生出怨气么?”
“正是。”周时雍抱歉地笑了笑,“她百般皆好,就是脾气有些大。如今被迫匆匆嫁入周家,心里必定不快,只怕日后青雀姑娘在周家要受些委屈了。”
青雀嫣然一笑,“妾不过是个奴婢,何来委屈一说?王爷交代过,周大人对奴婢若是不满意,杀了便是,只是别退回去,让王爷脸上无光。”
这带着血腥味儿的威胁之语,的确是完颜洪的风格。
马车停在周家门外,青雀提裙下了车。周时雍放下车帘,对车夫道:“去丽云堂。”
云娘和檀汐正在店里招呼客人,骤然见到周时雍如此光明正大的走进来,还有些不适应。
他白日里突然来访,必定是有事发生。云娘对檀汐使了个眼色,笑吟吟道:“这里有我,你带大人里面叙话吧。”
檀汐撩开门帘,把周时雍领到了旁边的香料间,随口问道:“你伤好了吗?”
“好多了。”周时雍神色有点为难,欲言又止道:“我刚从南天王府出来,有件事必须要和你商议。你听了先不要生气。”
“什么事?”
周时雍把事情讲完,还好,檀汐并没有他想的那样当场炸火发飙,只是冷着脸问:“你打算怎么做?”
“此事弄巧成拙,也实在出乎我的意料。”周时雍解释道:“我若是再强硬拒绝,便显得我并不急于成亲,只是以你做幌子在说谎,他必定会怀疑到丽云堂头上,所以我只能先应允下来。”
檀汐长眉一挑,“什么意思?我得和你成亲?”她本不愿意和周时雍有太多瓜葛,可眼看着越陷越深,情不自禁急了起来。
周时雍怕她炸火,连忙说:“你放心,这场戏也不会演很久,等鬼不收到了上京,完颜洪便离死期不远。说来惭愧,这份假婚约本来是想帮你应付完颜铎的,没想到却用到我身上。”
檀汐心烦意乱的抱起胳膊,和周时雍假成亲,势必要住到他家里去,不仅要和他朝夕相处,还要面对周母、捷音和吴慎。以及应付青雀这个探子。
周时雍道:“等完颜洪一死,你随时可抛下郦浮生这个身份,离开上京,回到大昭。我会对外宣称,妻子因病去世,从此世上便再无郦浮生这个人。两地远隔千里,没人会知道你曾经在上京和人成过亲,因为你根本就不是郦浮生。”
如果时间很短,倒也可以忍一忍。檀汐想了想,“那大人岂不是平白无故成了鳏夫。”
周时雍淡淡笑了笑,“在下并无成亲的打算,如此一来正好有了借口,从此可对外宣称,我对亡妻情深义重,难以忘怀,此生不再另娶。”
檀汐凝眸看着他,“大人为何不肯成亲?”
她曾问过他两次,均未问出答案。此事藏在心里良久,眼下机会难得,于是再次追问。
周时雍依旧不想回答她,敷衍道:“家母有病。”
檀汐不信,如果周母一直不好,难道他要因此孤单终老?何况他是周家唯一的儿子,周筹会任由他断了周家香火?
她实在好奇之极,直白问道:“莫非是大人身体有恙?”
周时雍:“……”
檀汐见他避而不答,开始朝着不好的方向胡思乱想,难道是太原城破的时候,刀箭无眼,伤到了某处?
周时雍见她眼神有些不对,不由叹了口气,问道:“你知道我母亲是怎么疯的吗?”
檀汐突然间明白过来,有些不敢直视周时雍的眼睛,低声道:“我听吴慎提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