姽婳间 第23节
周时雍抬起头,肃色道:“回禀王爷,韩大人走了没多久,杨复便死了。”
韩云霄脸色一白,急问:“怎么回事?”
完颜洪也当即沉下脸色,喝问道:“他怎么死的?”
周时雍容色镇定,近乎面无表情,“此人身体羸弱,未等我们上刑,自己先昏厥过去,我与韩大人即刻派人去请了大夫。可惜大夫赶到时,他已经断了气。”
周时雍看了一眼韩云霄,“韩大人走后,我与他聊了几句,他自称身患绝症,时日不多,所以想在临死前,替家人报仇。”
韩云霄一听杨复身患绝症,忙对完颜洪道:“王爷,周大人所言不虚。此人的确看上去阳寿将尽的样子。”
完颜洪厉声道:“人送到五间司的时候还是好好的,如此重要的人犯,居然没有好生看管,就在你们的眼皮子底下死了。此事定有蹊跷!”
韩云霄慌道:“王爷息怒。下官和周大人未敢有半分懈怠,一看他昏厥过去,立刻派人请了大夫。若真如他所说的,已经身患绝症,大夫也回天无力。”
完颜洪目光阴寒地盯着周时雍,“他死的时候都有谁在?”
周时雍冷静自若道:“只有下官在。”
“只有你?”完颜洪犀利阴狠的目光盯了周时雍片刻,吩咐博图道:“速去叫两个仵作来。”
周时雍心里明白他的用意,先发制人道:“王爷此举,莫非是怀疑下官?”
完颜洪冷冷道:“他自称大昭间谍,在朝中有同党,偏偏却在同意招供之时,突然毙命。换做是周大人,难道不会怀疑当时单独和杨复在一起的那个人?”
周时雍点头,“王爷说的没错,的确是该查一查死因。”
韩云霄呐呐道:“他身患绝症,又绝食了一天,只怕是油枯灯尽而死。”
完颜洪冷哼了一声,“还是等仵作验过尸再下定论吧。”
出乎意料的是,仵作验尸结果,杨复竟是死于中毒。
中毒?五间司的所有人,皆面露紧张,鸦雀无声,如果杨复是在五间司中了毒,恐怕每一个人都脱不了干系,所有人都要被盘查讯问。韩云霄暗暗心惊,难道五间司里竟潜伏有大昭间谍?听说杨复要招供所以杀人灭口?
完颜洪脸色阴沉,盯着周时雍,“最有机会下毒的莫过于周大人吧。”
他并未怀疑周时雍是杨复的同党,他只是仇恨汉臣,不满周时雍占据了本该属于博尔贴的司主之位,若能借此机会除掉周时雍,也算是杨复死的有点用处。
周时雍面无惧色地淡淡一笑:“王爷,我若想对杨复下手,在他昏厥之时便可让他毙命,又何必多此一举输入内力救醒他,再支开韩大人对他下毒。”
完颜洪语塞,的确是解释不通。这也是韩云霄没有怀疑周时雍的原因。
就在这时,易江奉命带着钟家驹回到五间司。
易江先拜见完颜洪,再向周时雍复命,“大人,这位是惠芸医馆的大夫钟家驹,近几个月一直是他给杨复看病。”
周时雍径直问道:“钟大夫,杨大人得了什么病?”
钟家驹按照昨夜周时雍教给他的说辞,回答道:“回禀大人,杨大人是被人下了毒。”
在场所有人都面露惊异之色。
“下毒?”
“不错,大人找到小人时,已中毒颇深,无药可解。”
五间司所有人都如释重负,万幸,杨复不是在五间司里中的毒,而是早就被人下了毒。五间司不必被搅的鸡犬不宁,挨个人排查。
周时雍看向完颜洪,面无表情道:“我知道王爷对我任五间司司主甚是不满,在上京驿站也曾怀疑下官是大昭奸细,今日又怀疑是下官对杨复下毒。下官对郎主和北戎忠心耿耿,没有证据,日后还请王爷慎言。”
完颜洪有些下不了台,冷哼道:“好,本王会记得周大人的话。”
第27章
周时雍反击之后,转身看向钟家驹,“杨复可曾对你提过何人对他下毒?”
钟家驹目光闪躲地低下头,畏畏缩缩欲言又止。
完颜洪厉声道:“快说。”
钟家驹吓得跪倒在地,“回禀王爷,杨大人听说中毒太深已无药可救,一时激愤,便对小人说了一些,小人不该知道的事情。”
完颜洪不耐烦道:“休要啰嗦,快说!”
“他说他知道下毒的人是谁,他若是死了,也不让那人好过。他要留下一份密信,交给可靠之人,等他毒发身亡,那人便将密信呈给郎主,揭发下毒之人。”
完颜洪耐着性子,斥问道:“下毒的到底是谁?”
钟家驹颤颤巍巍道:“他未对小人说名字,只说此人位高权重,深得郎主宠信,一直暗中胁迫他做违背良心之事,他不肯屈从才被下毒。”
“位高权重,深得郎主宠爱”,在场的人都听见了这句话,自然此人不会是周时雍这小小五间司司主。
完颜洪是习武之人,深知以周时雍的武功,在杨复昏厥之时,便有机会暗中动手要了杨复的命,不必多此一举,先救杨复,再伺机下毒。他只是借题发挥,想将寻机把周时雍除掉,让博尔贴上位。
周时雍问道:“还有别的么?”
“没了。”钟家驹战战兢兢道:“小人只是个大夫,只知给人看病。若不是王爷开口询问,小人会把这些话烂在肚子里,不会告诉任何人。”
完颜洪冷冷道:“想要保住脑袋,就管好你的嘴。”
“小人遵命,小人不会对外吐露一个字。”
“滚吧。”
打发走钟家驹,完颜洪阴沉着脸色,目光不善地盯着五间司众人。
瞬间,庭中鸦雀无声,陷入一片死寂。
杨复突然死掉,不仅没有留下有用的口供,还让完颜洪白跑一趟,空高兴一场。韩云霄格外地心惊胆战,以为要迎来一顿痛骂和斥责,不料完颜洪今日竟大发慈悲没有追责,只是莫名其妙地冷笑几声,带人离去。
送走“杀神”,韩云霄松了口气,未等坐下来喝一口水歇歇神,周时雍将韩云霄叫入公房,又领进内间签押室,前后关上了两层房门。
如此谨慎小心,韩云霄预感周时雍是有机密大事要和他商议。
果然,周时雍开门见山道:“韩大人,有件事我拿不定主意,想请教韩大人如何处置。”
韩云霄连忙拱手客套道:“周大人言重了,韩某不才,愿为大人分忧。”
“韩大人可知我为何会让易江把钟家驹带到五间司来?”
这正是韩云霄的不解之处,门荣已经去叫了大夫,周时雍为何又派人去叫钟家驹前来?
他虽未怀疑周时雍与杨复的死有关,但钟家驹来到五间司的时机恰到好处,周时雍仿佛知道完颜洪要让仵作来验尸,又刚好让钟家驹来证明杨复早就被人下了毒。
巧合到令人费解。
周时雍道:“是杨复让我把钟家驹叫来的,否则我怎么会知道钟家驹就是替他诊治的大夫。”
韩云霄悟然哦了一声。
“杨复临死之前说的话,不止我告诉王爷的那几句。他不仅告诉我有人下毒,还告诉我,”周时雍略顿了顿,“下毒的人就是南天王。”
“什么?”韩云霄震惊到差点原地蹦起来,“王爷为何要对他下毒?”
“因为王爷一直仇视汉臣,逼他诬陷宇文忠和几位汉臣是大昭奸细。他不肯就范,便被下了毒,除非答应王爷的要求,才会拿到解药。杨复倒也是个硬骨头,中毒之后宁愿私下求医也不肯屈从。后来家人悉数被王爷所杀,他便打算和王爷拼个鱼死网破。”
“他假意答应招供同党,让韩大人去王府取手书,断定王爷必定会来五间司。他让我派人去将钟家驹带来,打算等王爷来了,当着五间司所有人的面,将此事昭告与众,做最后一博。”
韩云霄一脸惊疑之色,“他难道不是大昭奸细?”
“他声称是为了进五间司,不落到完颜洪手里才自称奸细。不过,此话是真是假,他究竟是不是奸细,已无法分辨。”
周时雍故意露出遗憾之色,“我并不知他中毒已深,输入内力替他疗伤,反而是害了他。否则他也不会死的那么快。可惜了。”
可惜?韩云霄摇摇头,心道周时雍毕竟年轻,还是道行浅了。万幸杨复及时死掉,不然五间司这小庙如何审得了完颜洪这座大佛。届时还不知要闹成什么样,想想头都要炸了。
“杨复死的匆忙,只有我一个人在场。他对我说的这些话,没有人证物证,南天王又对我一直心怀芥蒂,我若如实转述杨复的话,他只会说我是一面之词,借杨复之口诬陷与他。所以,方才当着王爷的面,我只字未提下毒人。”
韩云霄尴尬的笑了笑,心道不说也就对了。无凭无据,一开口便是送上门讨打。
周时雍朝韩云霄拱了拱手,语气诚恳,“韩大人在五间司供职多年,我一直视韩大人为兄长,所以想请教韩兄,此事当如何处置?”
韩云霄正色道:“杨复已死,只要上面不下令查出下毒的人是谁,你我就当不知晓此事吧。”
明哲保身是韩云霄的为官之道。周时雍早就猜到他会是如此反应,顺水推舟道:“那就听韩大人的。不过,杨复到底是不是奸细,还是要派人查一查,不然院使问起来,你我不好交代。”
“那是自然。我这就带人去一趟杨家,搜查线索。”
周时雍低声道:“万一钟家驹提到的那封信藏在杨家,大人打算如何处置。”
“这……依我看,”韩云霄挠了挠眉毛,愁道:“即便真有这封信,也一定不会藏在他家里。”
“若真有,大人先拿回来,不要声张。”
“那是自然。”
周时雍推测杨复必定已做好万全准备,家里不会留下任何把柄和线索,所以放心大胆地让人去搜。果然,韩云霄带了五间司的人去搜寻杨家一无所获。
吴慎在惠芸医馆附近守了几个时辰,直到天色黑透,周围店铺全都打烊方才回到周家。
周时雍递给他一杯备好的温度合宜的茶水,问道:“如何?”
“一切正常。”吴慎接过茶水一饮而尽,又拿了一块茶点塞进口中,呜呜道:“表哥放心,没几个人知道钟大夫是赫连音音的师父,完颜洪不会把他和表哥联系起来。”
周时雍松了口气,“你明日再去守一天,确保完颜洪没有怀疑到他。”
吴慎点点头,忍不住道:“杨复行刺不成为何要自曝身份?”
他在医馆看见钟家驹回来,未敢露面上前问话,只在远处盯着医馆四周是否有人盯梢蹲守,还不知道杨复已经死了。
周时雍道:“杨复身患绝症时日不多,为了把手里的东西交给孤雁,不得不出此下策。”
吴慎好奇,“什么东西?”
周时雍没有细说,拍拍他的肩道:“你先去吃饭,今晚和我出去一趟,把东西取回来。”
夜深之后,周时雍和吴慎换上夜行衣,来到东城外的一片墓地。
在驿站被杀的汉臣家眷都被埋在这里,杨复的家人也在其中。
两人点起火折子,很快找到杨家人的墓碑。在杨复妻子墓碑右下角不起眼的地方,画有一只不易发觉的大雁。
周时雍一看便知这是杨复留下的记号,抽出长剑在土里挖了几下,果然挖到一个小匣子。
他将匣子递给吴慎,正要将土堆回去,突然四周响起异样动静。
“有人。”吴慎一惊,立刻灭了火折子,抽出随身长剑。
一道亮光突然出现在漆黑暗夜中,十几个人从树林里冲了出来。
“抓活的!”博图的声音,在暗夜中分外高亢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