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顾律弛森然的视线果然有了明显松动的痕迹。
  但仍然不足以解除信任危机。
  纪辛一时间觉得自己搂住的并不是某种未知的碳基生物,而是一颗足以将整幢房屋摧毁的炸弹,他索性眼皮一跳、心一横,主动松开了齿关。
  至此,随着舌尖触电般的痉挛,口腔瞬间失守。
  唇舌。交融、大脑混沌之际,纪辛强忍惊呼的冲动,每一根脚趾都蜷缩起来,恨不得全部挤到脚心。男人沉闷的吞咽声传入耳膜之际,纪辛浑身一轻,觉得自己总算摆脱嫌疑。
  除此之外,人类小心翼翼地将右脚作轻微挪动,在对方不见缓和的唇齿攻掠中仍抽出一线神智来,确认了自己的重大发现。
  而这个重大发现,于他下一步的计划关键异常。
  *
  等乌云散尽,天色被擦亮时,纪辛已经换下了湿透的衣物。
  他和自己的‘丈夫’分坐于餐桌的两端,守着各自刚刚出炉的晚餐,相对无言。
  顾律弛脸上毫无波澜,手持刀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至于为什么纪辛明知对方一副光鲜亮丽的人类皮囊下藏着的极有可能是那些形状诡异的滕蔓还不辞辛劳地准备晚饭。
  他只能说,既然顾律弛没有选择撕破脸选择继续扮演他‘人类亡夫’的角色,自己这个妻子万没有提前谢幕的道理。
  至少,不是现在。
  再看顾律弛,虽然表面上冷静得冠冕堂皇,眼神却时不时略过食物,粘在人类唇边。手中刀叉碰撞,仿佛只有就着纪辛唇上的那点潋滟水色他才能勉为其难地享用人类的餐食。
  纪辛:“......”
  他强忍住羞耻,才能克制住将餐盘中的食物掀翻到对方脸上的冲动。
  上一次激怒顾律弛的代价是亲吻。
  下一次会是什么,他想都不敢想......
  此时饭桌上难能可贵的和谐来自于二人对于今天内所发生一切的心照不宣。
  至少在发现藏在桌布底下那些蠢蠢欲动的漆黑藤条前,纪辛是这样认为的。
  而现在,他眼皮跳个不停,之所以能勉强维持温顺人妻的面具完全是强忍着一口气。
  长桌底下,昏暗光影摇曳不止。
  像是有某种体型硕长的东西在缓慢蠕动,不止一条而是有数十条。对于他们的具体形状以及表面构造纪辛都再清楚不过,他一想那些玩意儿距离自己不过数厘米之远,仿佛已经能够听见粗糙表面与地毯摩擦发出的簌簌之声。
  那些声音清晰得如有实质,像下一秒就要够到他的腿边、顺势而上,在人类清爽干燥的皮肤上留下一道道湿黏的水痕。
  与此同时,除了若有若无的凝视,顾律弛的表情淡定异常。
  有那么几秒钟,纪辛甚至出现过桌底下那堆黑漆漆的滕蔓和男人并非一体的错觉,惊奇这个人是不是同时拥有两颗大脑——不然,怎么能将两幅面孔操控得如此自如?
  在他浑身汗毛几乎竖立,明显感觉得身下丝丝寒气逼近的时候,那些令人心底发毛的簌簌声瞬间消失,仿若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纪辛还是用余光扫到了被蹭得蔫软的地毯,却感到一阵茫然:
  是顾律弛收回了它们吗?
  一边想一边观察男人的脸色,隐约看到对方绷紧的下颌线,瞬间一种既矛盾又另类的猜想出现在脑中——顾律弛似乎并不喜欢它们接近自己。
  可是......如若没看错,他们难道不是一体的吗?
  等到反应过来,纪辛才发现自己因为好奇心作祟有一大片身子已然朝顾律弛的方向倒去,又因为距离的靠近,反而看清顾律弛眉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让他不由得又回想起那句“离我远点。”
  纪辛:“......”
  几乎就要憋不住吐槽,嘴都亲过了,现在又要保持距离了?
  简直有病。
  他正准备回到原处,又觉男人还在纠结,只是那双幽黑的眼睛却定定地落在自己面部靠下的位置,饱含深意。
  纪辛直接怔了怔,这种深意......他不久前才见识过。
  近乎条件反射般后退一大步,伸手捂住了嘴巴。
  这次换成顾律弛满脸费解:“不愿意?”
  拧紧的眉头已然道明,对方的字典里从来没有‘拒绝’二字。
  人类推动轮椅撤退的动作一顿,他这次发誓自己绝对没有看错,顾律弛的那双动辄就阴晴不定的眼睛底下藏着红色的东西!
  那抹红色闪烁起来时更像是某种危险的信号,直叫人觉得时间都凝固了,只剩下那道红光凝视之下被赋予的恐慌、躁动和不安。
  又像是在告诫他——
  忤逆自己的下场,不容乐观。
  纪辛顿在原地,遍体生寒。
  这次他终于确信,湮没在顾律弛骨血里的生物冷漠、强大而又自负......自己不过是对方这趟人类世界行程里的消遣,自始至终都是低等又卑微的存在,只能被漠视或操控——一如一早被注定是炮灰结局的每一段人生。
  等青年再次抬头,眼神里只剩木然的笑意。
  他强忍内心的抗拒和烦躁,将目光落回到顾律弛的身上,自上而下缓缓游移,最后落点的位置,是他的衣袖——一尘不染的衬衫袖口沾了一小块芝麻大小的泥点。这是纪辛在男人方便接吻而伸手扣住自己下颌时发现的。
  顾律弛的脸上划过一丝费解的表情,他将袖口带到面前,眉头瞬间拧成一个川字。
  纪辛却对自己的借口有了信心。
  看男人鼻头微皱,满脸厌弃的表情更是印证了自己的猜想:
  这枚不起眼的泥点,应该不仅仅是脏污了衣袖那么简单。
  他从男人脸上的鄙夷中猜测,或许还混合了别的什么东西,无外乎就是血液或人体组织的残渣......都是在处置付玲玲母子二人时不经意留下的。
  惨绝人寰的死状闪现,纪辛恍惚的瞬间,只觉顾律弛冰冷的目光陌生至极。
  但他脸上的笑容不减:“我先给你放热水泡澡好吗?”
  下一秒,男人用和他外表极其反差的粗暴举动,三下五除二将身上的衬衫剥下,伴随着一片雪白的落下,纪辛终于听到自己满意的答案响起。
  “随你。”
  眼底不自觉流露出一闪而逝的精光。
  ......
  浴室内,氤氲的湿气漫延。
  顾律弛三分二的身体泡进浴缸里,低头看着自己身下那些‘骨碌碌’不断往外冒的气泡略感烦躁。
  他并非人类,自然无需参考人类的清洁方式。
  把那些滕蔓蜷缩在逼仄的浴缸里面,任由热水堵住它们密布的鳞膜,无异于自讨苦吃。
  “......”
  再者,他本可以在纪辛转身离开浴室的时候就把那些滕蔓从水中解放出来的,可直到对方的轮椅响动消失在走廊尽头,都没有付诸行动。
  顾律弛直视那些在水底不断伸缩、扭动的分。身,试图解读自己自虐般反常的行为究竟为何,他只知道在人类替自己尝试水温,用指尖搅乱这一池清水的时候,胸口处又被那种时而轻飘飘时而沉甸甸的酸胀感撑满。
  烦躁和困顿叠加,顾律弛选择闭上双眼。
  未想,闭眼后,脑海却被更加汹涌而来的人类嘴唇的触感瞬间淹没。
  很软,还很......甜。
  顾律弛发现自己已经是第二次用这个与苦涩相对,被人类用于表达类似糖或蜜的滋味的词义用以形容纪给自己带来的感觉。
  被薄薄眼皮覆盖住的眼球滚动了一下,他不得不承认:
  纵容纪辛活下来这件事,似乎不再那么难以接受。
  人类的气味、唾液还有口腔......几乎都能带给自己愉悦的享受。
  然而,就在顾律弛逐渐习惯被温水包围的触感时,那些浸没在水中的藤条却发了疯似的扭动,一阵胜过一阵的力道很快就要将浴缸震碎。
  终于,随着‘哗’的一声,水声四溅。
  那些本应绝对臣服于‘顾律弛’的藤蔓做出了千万年来忤逆本体的第一件事:
  它们挣脱了浴缸的桎梏,近乎慌乱地扭动着躯体,任由残留的水滴从自己张合的鳞膜上滑落,俨然一副狼狈至极的摸样——
  它们甚至快忘记自己和‘顾律弛’是可以用意识交流的,直接选择模拟人类的方式鼓动鳞膜发声,又因为过于惶恐而语序紊乱:
  “纪辛!纪辛!纪辛!”
  “他要逃,要逃,要逃——”
  “留下他!留下他!留下他!!”
  顾律弛猛地从浴缸中站起来,眼底瞬间切换成竖瞳。
  但他飞驰下楼的速度显然还是慢了一步。
  随着车库传来发动机一声高亢的嗡鸣,男人的视线随着那辆宝蓝色敞篷跑车在驶出小区的道路上颠簸。
  他死死盯紧那颗眼熟的后脑勺,脸色阴沉得犹如暴雨前夕。
  然后,随着脑海中闪过汽车的驾驶原理,顾律弛竖瞳中红光暴涨,仿若胸膛内层层叠加的怒火一直燃到了他的眼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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