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洞中的石壁冰冷,柳应悬的动作灵敏,随着他的下行,洞内的寒气也一点点地进入他的身体。爬到一半,柳应悬忍不住朝头上的洞口看过去,月光已经变得很淡,一种奇异的响声出现在柳应悬的脑海,那声音叫道:“他来过!他一定来过这里!”
柳应悬深深喘息,试图让鼓动的心跳平缓下去,又觉得自己的面前正吊着一颗光彩夺目的金苹果。他好像……他好像就要想起来了……什么时候?他怎么会到这里来?
继续向下,柳应悬逐渐听见潺潺的水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循声又下降一些,腰上的绳索快要收紧到达极限。柳应悬攀附在石壁上,看见只剩最后一段距离。
他彻底解开了绳索,纵身往下一跃。
这里竟然藏着一条暗河,不久前他听见的水声就是这暗河发出来的。柳应悬站立在石洞下方,眼前的奇异景象让他一时之间被定在原地——与漆黑的石洞和森林相比,暗河两岸长满了一种柳应悬没见过的白花。成千上万的绿色萤火虫在暗河两岸的花丛中静静盘旋,黑色的水缓缓在他的眼前流过,通往的方向与石塔入口的方向是一致的。
柳应悬往前走了几步,手里的矿灯在万千萤囊的照耀下已沦为陪衬。柳应悬的目光一寸寸地搜寻着暗河与石壁,他感到自己的灵魂好像脱离了身体,一点点地漂浮起来,可以从半空遥遥地俯视一切。他蹲下来,看见那些开得异常旺盛的白色花朵随着他的脚步轻轻摇晃,这些花本身似乎也带着微弱的荧光,颜色纯白似雪,酷似曼珠沙华。
柳应悬顺着暗河往前,看见不远处的河岸慢慢变宽,这里的两侧也如同先前他们见过的尸骨坑一般,堆叠着一些来历不明尸骨。白色的花遍布河岸,有的甚至像是从白色的尸骨中生长出来的一样。柳应悬微微嗅动鼻子,心脏不断地在胸腔内碰撞。
他一定来过这里。
有什么东西就要浮出水面,只差一点他就可以抓住了!
忽然,柳应悬在暗河的一侧,看见一具靠坐在那里的尸体。从体型来看,那是一具个子高大的男尸,他穿着一件棕色的夹克,垂落在一边的手紧紧攥着,像是死前在忍受巨大的痛苦。柳应悬的呼吸一顿,一种悲凉又强烈的情绪攫住了他。
黑水摇晃着他,柳应悬站在此岸,那具尸体坐在彼岸,潮湿的水汽涌动。绿色荧光唰地一下聚集在河面上,柳应悬的目光穿过这些光亮,脑中的记忆终于破土而出,碎裂的片段闪现——
“我走不掉了。”
“你带着儿子先走。”
“言月,要照顾好自己。”
“小悬……”
“小悬,照顾好妈妈。”
……
柳应悬忍了很久,最终把泪水全部吞回肚子里。
他想起来了,这些无名之花,被母亲叫做奈何。他的确来过这里,在他十二岁的那一年,在父亲“失踪”的那一年。
他终于想起了一些事情,不够完整,却也足够了。
柳应悬双膝跪地,红着眼睛,对着那具尸体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
柳应悬一个人的脚程很快,原路返回到扎营点。他没有错过和吴长生交换守夜的时间,但回去的时候,吴长生已经坐在了篝火前。柳应悬沉默地坐回在吴长生的身边,不太意外地问:“你被幻觉拖住了多久?”
“比你久一点。”吴长生出神地看着火堆,“我知道那是幻觉,但就是想在里面多待一会儿……其他人还没醒,你二叔,你弟弟,还有阿茂。”
两人坐在一起,黯淡的月光从天穹洒下来。
“我知道另一条路怎么走了,石塔下方还有一条暗河,沿着暗河也可以通往目的地。”柳应悬道,“你还想继续吗?吴长生。”
吴长生轻轻地嗤笑了一声,没有回答。
柳应悬突然感到一阵疲惫,干脆挑明了讲:“你的目的是什么?你和那个尸骨坑有什么关系?你也是白家人吗?”
“不,我不是白家人。”吴长生笑了笑,眼角的细纹显现出来,“但我的确和山里那个尸骨坑有点关系,我的目的就是来探探路子,来之前特地找人算了一卦,说是此行会有点收获。”
“到手了吗?你想要的东西?”柳应悬直白地问。
“还行。”吴长生又是神秘地笑了笑。
柳应悬安静了一会儿,道:“你不是普通人。”
“这要看你怎么去定义。”吴长生挑眉道,“平时我的确只是个开出租的。”
柳应悬继续道:“你故意接近我二叔,就是想要我们带你进鬼崖山。”
吴长生平静地道:“对。而且我想劝你……不,你应该已经发现,阿茂和老板都已经快要到……临界点了。他们随时都有可能崩溃,这是’烛神’的污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都看个人造化吧。”
柳应悬的眼皮抬了一下,冷声道:“幻觉和每个人心里的’欲念’有关,’祂’很会玩弄人心,’祂’自始至终一直在耍我们。”
吴长生偏过头,把烟盒里最后的两根烟分给柳应悬,两人交换了一些信息,又在一起等待最后一个黎明。
柳应悬仍然不知道吴长生具体想做什么,但他已经明白说这些都没什么意义。两人之间安静很久,吴长生道:“小柳,你还是去休息一会儿吧。”
柳应悬却说:“吴哥,我在暗河里也发现了和尸骨坑中同样的遗骨,我知道你不打算往前走了,这之后,我可以变成你的眼睛。”
吴长生迟疑一会儿,问:“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第22章 奈何
蝉在屋外鸣叫,堂屋的桌上摆着一壶凉茶,杨意迟坐在阴凉之处,很多细节就这么一点点地显现。
凉茶的味道,夏天的味道,摇曳的树影。他朝院子里看,柳应悬的摩托和他的单车并排靠在一起。再转头,睡在躺椅上的那人穿了一件白色t恤,踩着人字拖,懒懒地朝杨意迟走过来。
他们回来了?杨意迟觉得自己的身体变得沉重,想看清柳应悬的脸,视线里的一切又总是被日光模糊掉。
“哥。”杨意迟问,“我们出来了吗?二叔他们呢?”
“柳应悬”在他的面前停下,杨意迟不得不抬起头看他。“柳应悬”似乎在笑,他唇角上扬起来,杨意迟也跟着莫名地开心。
一双手按住杨意迟的肩膀,杨意迟还是动不了,只觉得“柳应悬”温暖的手心在他的肩膀处摩挲片刻,又慢慢地贴着他脖子侧面的动脉。杨意迟应该戒备的,对于人类来说脖子是多么的重要,“柳应悬”甚至可以就这么杀了他。但杨意迟只是……只是把自己全部交出去。他无条件地信赖着一个人,就算有一天,他想要自己的命也可以。
这双手的主人当然没有要他的命。不仅如此,这双手还用了点力气把杨意迟推倒在沙发上。杨意迟的呼吸短暂地停止几秒,浑身所有的关节都失去行动能力。“柳应悬”的手捧住他的脸,面对面跨坐上来,两人身体相接的部分立刻让杨意迟的眼前一片空白。
蝉鸣停止了。一切都停止了。寂静无声中,杨意迟感到一阵近乎失明般的晕眩。
……
“醒醒。”有人用力地推了一把杨意迟的胳膊。
那个明亮的夏日午后像是玻璃一般碎裂,杨意迟艰难地睁开眼睛,看见柳应悬正皱着眉。他把杨意迟拉起来,杨意迟的五感逐渐回笼,另一边,吴长生正在把二叔和阿茂都叫起来。
啊,他忽然意识到刚才是怎么回事了。
就在这时,柳应悬又偏过头,犹豫地问道:“给你十分钟,能不能让它下去?”
杨意迟头昏脑涨,低头看见裤子中间鼓起一团,立刻手足无措地遮住,窘迫得脸颊通红,崩溃地道:“……能。”
柳应悬倒是没有多想什么,他特地给杨意迟留了一点单独空间,还把帐篷拉上。杨意迟等柳应悬一走出去,神色低落地发了会儿呆,随后啪啪打了自己两个巴掌,又狠狠地在腿上掐了几下。冷静下来后,杨意迟这才低头走出去。
他不知道……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梦到这些东西。
杨意迟尴尬得又要同手同脚,特地坐到吴长生的身边。
五人围着尚未完全熄灭的篝火分吃早餐,第四个清晨,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疲惫,每个人都像是从黏糊糊的沼泽中奋力脱身一般。
阿茂神情恍惚,浑身打了个颤,嘟囔道:“我做了个梦,不太好的梦。”
“我也是。”柳建安沉声道。
杨意迟捏紧手指:“……”
他的不是。
众人把东西收拾好,柳应悬这才对他们解释昨晚他去探过的洞穴,提出要带他们走另一条路去神殿。几人被沉重的梦境托坠着身体,也已经习惯由柳应悬带路,这话一说出来,并没有人反对。
杨意迟做了一整晚的怪梦,这时候仍是不敢离柳应悬太近。太阳升起,五人跟着柳应悬重新进入另一侧的森林。不久后,五人来到昨晚柳应悬进过的洞穴。洞口黑漆漆的,仿佛光线落进去就会被立刻吸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