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柳应悬后退一步,第一个反应是去捂杨意迟的眼睛,但已经和他身高齐平的杨意迟不再是过去的那个少年,他的脸色虽然苍白,却没有表现出畏惧。
  魏仁德盯着这硕大的尸骨坑,半晌才喃喃道:“这里究竟发生过什么……怎么弄出来的……难道,这也是献给’烛神’的祭品吗?”
  柳应悬的声音有些艰涩:“我也没有来过这里。”
  吴长生转过头,道:“继续走吧。”
  进入鬼崖山的第十二个小时,事情已经发展成一团乱麻。没人见过这么多堆积在一起的尸体,即使是阿茂下过真正的古墓,也没有见过。魏仁德讲陶罐是一种墓葬形式,难不成这里是鬼崖山的人殉坑?如果真是这样,也是白家人的手笔吗?他们要从哪里弄来这么多的尸体?
  行进的路上十分安静,似乎每个人都在琢磨些什么。日渐西沉,寂寥诡异的山里仍然看不见尽头,越往里走,树木越发高大葱翠,枝叶之间还有藤蔓互相攀附,交错成一张暗沉沉的绿网。
  柳应悬始终不曾放开过杨意迟的手,杨意迟也始终没有说过一句话,两人完全处于一种无法言说的冷战状态里。
  傍晚时分,柳应悬停下脚步,仔细观察四周,背上的冷汗不由地渗出来,跟在他身后的阿茂和柳建安也发现了异样,柳建安眼睛死死盯着前方,吁了口气道:“又回来了。”
  他们又绕回到尸骨坑边。
  “鬼打墙啊?”阿茂眉头一皱,“小柳你带路也不行了?”
  “嗯。”柳应悬陷入一阵沉思。
  天色变得极快,只是几个眨眼之间,林中的光线便完全消失,然而今晚的月光却比不上头一晚,到处又变成黑魆魆的一片。他们进来将近十八个小时,铁打的身体也吃不消了。
  柳建安道:“我们休息吧,恢复一下体力。”
  魏仁德已经有点撑不住,听到这句话一屁股坐了下来。吴长生和阿茂开始搭帐篷,五个人带了三个帐篷,现在多了杨意迟,正好两人睡一顶。
  柳应悬这时才松开杨意迟的手,两人牵手的时间太长,即使分开,柳应悬背对着他去生火的时候仍然感觉恍惚——杨意迟给他留下的触感,仿佛已经变成他左手的一部分。
  几人分吃掉带来的食物,围着小小的火堆坐下休息。阿茂一边吃东西一边抓痒,柳建安不知道怎么回事,和阿茂呛了几句,两人间的氛围有些剑拔弩张。
  吴长生适时地打断他们,道:“我们分一下今晚守夜的顺序。我第一,小柳第二,阿茂第三,老板你第四。魏仁德和那个小哥就算了,让他们睡整晚吧。”
  幽暗的森林里一直只有他们几个人。柳应悬把杨意迟按在帐篷里,还是不想理他,只是冷冰冰地道:“睡觉。”
  不一会儿,外面响起阿茂的呼噜声,他旁边的魏仁德睡得比阿茂还死,整个人动也不动,隔壁的柳建安同样如此。
  柳应悬也累到极致,但他的意识却没法控制地保持着亢奋。帐篷外的火光跳动着,柳应悬闭上眼又睁开,察觉到守夜的吴长生突然动作很轻地站了起来。
  柳应悬屏住呼吸,什么照明的东西也没拿,也蹑手蹑脚地在夜色中跟上吴长生。他离得很远,墨水一般的夜在他们的头顶凝聚成一团。
  吴长生竟然又回到了白天的尸骨坑边。柳应悬微微一愣,看见吴长生提着矿灯,在尸骨坑边跪下。他闭上眼睛祈祷,口中仿佛念念有词。而后,吴长生竟跳进尸骨坑里,弯腰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柳应悬立刻转身小心地向帐篷的方向走去,身影很快被雾气包围。火仍未熄灭,阿茂依旧打着呼噜。柳应悬重新钻进帐篷,他侧着身体躺下。过了一会儿,身后的杨意迟却慢慢贴近他。
  杨意迟的身体很热,帐篷空间不大,柳应悬努力地绷直后背,但效果不佳。直到柳应悬的后背靠着杨意迟的胸膛,完完全全严丝合缝。
  这小子怎么睡觉要抱东西?柳应悬烦得皱起眉头。下一秒,却听见杨意迟在他耳边说:“哥,对不起。”
  杨意迟居然没有睡着,他的声音几乎只有气音:“你让我看见什么都不要问,但我还是必须告诉你……阿茂可能不太对劲。”
  阿茂的呼噜声停顿,柳应悬和杨意迟都没有动。之后,阿茂再次打起呼噜。杨意迟的手臂搭在柳应悬的腰上,柳应悬握住他的手,没有说话,只是在他的手心写字:知道了,不要多嘴。
  第19章 寄生
  翌日,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柳应悬睡得不沉,在吴长生拉开他的帐篷之前就醒了过来。他平躺着,杨意迟的头枕在柳应悬的肩窝里,手臂还搭在他的身上。柳应悬微微一动,杨意迟虽然困倦,却随着他的动作一下子惊醒。
  “起来,别抱着我。”柳应悬推开杨意迟。
  吴长生逆着光,道:“老板说今天的雾散了许多,试着走了几遍,昨天碰上的’鬼打墙’似乎消失了。不过还有一件事,魏仁德不见了,你最好赶紧过来看一下。”
  魏仁德昨天和阿茂睡一个帐篷,杨意迟的手覆在柳应悬的手背上,听了这话悄悄捏了柳应悬的手,当做一个提醒。柳应悬对杨意迟点点头,他走出帐篷,发现今天的日光比昨天更好,雾气消失之后,整个视野都变得清晰起来。
  二叔和阿茂似乎已经找了一圈,柳应悬过去阿茂的帐篷查看,魏仁德的东西全都留在原地,包括他一直贴身携带的相机。
  “昨天我和阿茂交换,阿茂醒过来的时候,魏仁德还在。”柳应悬想了想,问道,“阿茂和二叔交换的时候,魏仁德还在吗?”
  “在啊。”阿茂喝了一口水,“我睡下去的时候,魏仁德睡得跟死了一样。”
  柳建安摇摇头,忙说:“我是最后一个,醒来后我一直没再睡着,没看见魏仁德出过帐篷。”
  “周围有什么拖拽的痕迹吗?”柳应悬又问。
  “没有。”阿茂说得斩钉截铁,“要真动静那么大,大家肯定会醒的。”
  交谈间,吴长生已经开始动手收拾东西。柳应悬的眼神在阿茂和柳建安的脸上徘徊,道:“那么,照这样看,我们三个人说的话就对不上了。”
  “哎哎——”阿茂立刻不满地抬高声音,“你什么意思?”
  柳应悬直白地道:“意思是我们三人中有人在说谎。”
  他肯定自己没有说谎。如此说来,阿茂和二叔中间就有一个人在说谎。无论魏仁德是自己清醒着离开,还是被人强迫或诱骗,都必定有见证者。
  阿茂有点气急败坏,嗓门瞬间变大。柳应悬对他的反应不怎么意外,但没想到柳建安也怒吼道:“你觉得我们在骗你?”
  柳建安的亚麻色衬衫皱成一团,鬓角和胡须都变长不少,看起来颇为狼狈。柳应悬的眼里闪过一丝茫然,随后这种茫然变成对柳建安的警惕——他和二叔的相处时间并不长,但进山之后的二叔却好像变得越来越焦躁。
  吴长生走过来,一视同仁地打断三个人,像是一台始终冷静的机器人:“争吵没有意义,这地方什么都有可能发生。走,还是留?”
  “边走边找。”柳应悬看了一眼吴长生,没有挑明他昨天独自一人跑到尸骨坑的行为。
  六人又变成五人,杨意迟顶替魏仁德的位置,暂时背起他的东西,柳应悬用绳索拴住杨意迟的腰,不再一直牵着他的手。
  阿茂话多,昨天喜欢调侃魏仁德,这下魏仁德消失不见,阿茂就贱兮兮地和杨意迟搭话。一会儿问杨意迟今年多大,一会儿问既然是柳应悬的弟弟,怎么和他长得一点都不像。柳应悬还真是在意你啊,拴你拴得像是狗一样……
  但无论阿茂说得再多,杨意迟始终眼观鼻鼻观心,当做什么也没听见,亦步亦趋地跟在柳应悬的身边。他的头发已经乱成一团,整个人显得灰头土脸,跟进鬼崖山之后,柳应悬不许他说话,他就真的变成一个哑巴。
  此时,柳应悬边走边觉得之前自己的想法已经一语成谶。
  这次他们进来,恐怕的确是个错误。杨意迟被意外卷入,魏仁德忽然失踪,阿茂可能有问题,二叔的情绪开始变得不对劲……最让柳应悬忌惮的还是吴长生,他猜测吴长生可能有另外的目的。柳应悬懊恼地想,他还是太冲动了,怎么就被柳建安点燃的希望冲昏头脑。
  柳应悬的思绪变得极快,虽然心里懊悔,但很快把这些不必要的情绪扔在一旁。因为,他们发现了魏仁德。
  五人同时停下脚步,早上消失的魏仁德此时脸朝下,就晕倒在他们前方的山道上。柳应悬深吸一口气,阿茂的声音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率先开口:“是老魏?怎么晕在这里?哎——奇了怪了。”
  柳建安看了阿茂一眼,没有说话。诡异的沉默在几人之间蔓延开,吴长生打算上前,这回却被柳应悬从背后按住肩膀,两人对视一眼,柳应悬道:“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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