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3章

  边界上的派出所本来就有“难搞的案子往对面推,能立功的案子往自己怀里揽”的本能,以桥上第三根路灯杆为界,两个派出所之间发生过多少恩怨情仇。
  于是,隔壁省的派出所在收到人的同时,也收到一个口信,措辞相当之阴阳怪气。
  然后……隔壁省的投诉就到了曾局的面前,上级的定论是:“注意对下辖派出所的思想教育,不利于团结的话不说,不利于团结的事不做。”
  他还不得不配合着做了一番整顿,安排思想政治学习,还让派出所的人写检讨。
  相比之下,猛虎帮的这封信,字里行间都透着和谐友好,态度端正,只不过是受限于中文能力的不足,措辞不太符合中国人的习惯而已。
  这么一想,曾局不仅笑不出来,还觉得王雪娇已经有当领导的能力了,能把金三角的草莽下属管得这么好。
  在遥远宁夏的王雪娇并不知道自己的形象在曾局心里有这么高,她还在烦恼。
  这里的贫富太大了,贩毒的人一个月收入能达到十几万。
  不贩毒的人,特别是位于山区村里的农民,一个月收入可能是十几块,他们吃的是自己种的土豆,喝的是自己接的黄泥水,住的是祖辈留下的黄土窑洞,盖的是祖辈留下的被子。
  那些不贩毒的人,不是因为法制思想多完善,是因为他们没有机会,他们甚至不知道镇上的人都在干什么营生,问了人家也不告诉他们。
  镇上的同伙已经足够多了,毒贩子也不用专门跑到山村里面去拉人头陪自己“上前线撞命”。
  同行太多,会形成价格的恶性竞争,哪行都是如此。
  不知道只是一时的,如果不把立在县里的“黑旗”给拔了,迟早会有缺钱花的人发现这条致富捷径,加入的人会越来越多。
  必须把周大给明正典刑,而且还得让人知道,没有“牺牲我一个,留下几百万”这种好事,省得毒贩子一个个都觉得自己是为家族牺牲的英雄了。
  县里的人也都住在县里,他们其实也想修路、铺自来水管道,谁不想过好日子呢。
  但是他们并不想自己出钱,只想等着财政拨款。
  然而,此时省里的财政都吃紧,管不了那么多。
  以前不是没申请过。
  申请递上去就没结果了,他们从此再也没起过心思。
  反正什么事都干不了,机关干部们每天上班都是去应个景,一杯茶、一包烟、一份报纸看一天是标准常态。
  在周大的催促下,一向不干正经事的周二不得不硬着头皮向市里哭穷,诉说西海固的贫困,以及不忘抬举自家一下,说虽然韦州镇的整体gdp不高,但是,我们周家借着改革开放的春风,做长途运输生意,凭着国家的好政策,发家致富,我们周家愿意出钱铺设自来水管道,以及修路。
  市里对“周家出钱”,并不在意。
  在他们看来,这是小县城的人对基础建设所需费用缺乏认知,从而产生的盲目自信。
  就像有人曾自信放话:“给我五亿,我能给珠穆朗玛峰修电梯。”
  被群嘲:“你先查查云贵高速公路一公里的修建费是多少再说吧。”
  一公里,两亿。
  第一次,他们像以前那样搁置到一边,说要研究研究、讨论讨论。
  过了几天,同心县的人又来催了,他们又搪塞。
  本以为问过几次没结果,他们就该歇了心,谁知道县里一个姓周的小科长跑过来,天天来机关办公室伸头探脑,每次都送礼物。
  伸手不打笑脸人,他们拿这牛皮糖实在没办法,周二端茶倒水,敬烟送酒,陪着笑脸伺候了一个半星期之后,他们终于受不了了,让自来水厂的人出个报价,决定用价格吓死他,让他永远别来了。
  自来水厂的人还算厚道,他们是真的核算了价格后给的报价,没张口来个十亿。
  最后给出的总造价是从零到拧开水龙头能有水,总造价大概需要六百多万,水费另计。
  六百多万!
  按照去年的居民平均收入统计,县里和镇上的居民的一个月平均收入是六十到一百块。
  村里就不提了,没统计,村里的人扛点自己种的土豆、玉米到市集上卖,卖完了就转手买日常要用的布匹、咸盐。
  集上挣钱集上花,一分别想带回家。
  市里说市里也很穷,付不出这么大一笔钱。
  得打申请去省里要,省里要向国家扶贫办要。
  在国家扶贫办排队的“老、少、边、穷”地区名单长长一串,西海固的排名并不靠前。
  磨蹭了半个月,周大以为要多少钱呢,才六百多万?
  区区六百多万,他跑三趟东边,就有了。
  当然,他没打算自己一家把所有的钱都出了,不仅是因为喝水本来就不是他一家的事。
  要是让人知道他周家阔到能一家就掏六百万出来,只怕名声要传到银川去了。
  他心里还是有数的,云滇警察抓不着他,不代表宁夏警察抓不着。
  真让人知道他家阔成这样,只怕他家里掏出一只老鼠,都能掏出警察证,告诉他“你被捕了”。
  整个县里有五千多户人家,看起来一家掏个一千多块钱的自来水铺设费,就能把建设费解决。
  但其实不然,五千多户组成复杂:
  有全年收入为零,全靠自给自足的山民。
  有不干犯法营生的老实人,一年收入五千块都没有。
  有给毒贩子当马仔的小家小户,一年收入十几万。
  有像周大这样的大毒贩子,一年收入过百万。
  周二代表周家跟县里谈判,说为了县里群众的幸福,他家和那些出得起钱的人家愿意多承担一些。
  周家五兄弟,只有周二读完了九年制义务教育,他拉出所有人的名单,计算谁家能出多少钱。
  “最穷的要他们掏五毛钱,只怕都掏不出来。”周二皱起眉头。
  掏几千块钱眼睛都不眨一下的人家只有六百多户。
  装自来水是大事,周四被恩准出席家庭会议。
  他为了表示自己不是无所事事的弱智,便积极开口发言:“哪有这么麻烦嘛,谁家出钱,谁家用水呗,不给钱,政府都不管,我们管他们干什么?”
  王雪娇冷笑一声:“你家有水,别人家没水快渴死了,你猜会发生什么事?”
  周四不以为然,完全没有意识到危机,他家有五个男丁,在农村绝对是强悍的战斗力,谁也不敢跟他们家掐架,周家在镇上这么多年,就没吃过苦。
  周大出去跑过生意,见识过整村的人在村支书的带领下拦路抢劫、扒火车。
  他知道绝境会把人逼成什么样。
  周家区区五个男丁,没钱出自来水铺装费的人家有几千个。
  别说周五还不在家,就算周五也在,以五对几千,虽猛必不胜。
  周大皱着眉头:“你个碎怂,闭嘴,说出来的话都跟放屁一样。等几千个人来我们家抢劫的时候,你一个人出去挡着去!”
  周四悻悻不敢再多说话。
  现在周大对这个弱智四弟的不满与日俱增,觉得跟他多说一句话都是浪费感情,周三本来就木讷,也没什么好说的,有话只跟周二和王雪娇谈。
  王雪娇的意思是同心县的能帮都得帮,五千多户掏出六百万,比较合理。
  这样对上头也好解释,上头要是问你们哪来这么多钱,就说其中有一些是以前跑长途运输的时候就富起来的人,八十年代就是万元户的有好几十家,到了九十年代倒卖电器,赚得更多了,他们愿意多掏钱。
  反正走私的收入不计入居民平均收入很正常,只要没发通缉令,没被当场逮着,不相干的城市也不会管投机倒把、偷运走私。
  对于下面的群众,那些一年收入就几块钱的就别刮他们了,他们自己能交得起水费就很了不起啦。
  让他们以工代费,将来不还得修路么,让他们当修路工人抵自来水入户的账,也算让他们有点参与感,别觉得自来水是天上掉下来的大便宜,什么都不用干,就能坐享其成。
  过了几天,王雪娇正在蹲在暖棚里看学生们种的菜苗,周大气势汹汹冲进来,脸上阴云密布,看着王雪娇:“你出来。”
  连个敬称都没有,他这是发现了什么?
  王雪娇像这里的人一样,双手插在袖筒里。
  右手紧握着藏在袖筒里的“六·四式”。
  周大瞪着她:“马占帮是怎么回事?是你的人绑了送给公家人的!”
  马占帮就是马叔,他们五人被云滇省厅抓住的消息,终于传到了同心县。
  他们是被扔在省厅门口的,身上那封信的内容更是传得到处都知道了,其中包括周大在云滇的同伙,他是潜伏在边防队伍里的内鬼,知道消息的速度迟了一点,刚一收到消息,就通知了周大。
  王雪娇当即判断出了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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