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但之念不会同意,徐相没有去过百山郡吧,但徐相接触过她很多商业,那时候相爷就很不喜欢她,觉得她要颠覆朝纲,其实不是颠覆朝纲。墨印,是她想让天下人都有书可读;丐溪楼,是她想路无饿死骨;静园,也不是徐相想的掌握九大书院,只是想将传承的力量,以最简单的方式,在民众心中过一遍,给予他们一份活着的力量。徐相生来高高在上,或许也吃过一些苦,但你的苦难可以挣脱,努力就会有结果,可其实很多人的苦难根本无法解脱,勤劳也不可能有出路。就像我小时候,哥哥勤劳吧,林爹勤劳吧,可哥哥每天还是吃不饱,林爹一身恶疾,那恶疾甚至不是他劳作造成的,陆家沟的后山葬了无数孩童和老人骨骸,每年卖出村里无数同伴,就这样挣扎地活着,土地还在从我们手中流失,我们不勤劳吗?我们从不敢懈怠,我们上跪求老天风调雨顺,下跪求官员能不要为难,我们过成这样,可我大周正值繁华盛世。这样的天下,坐来干什么?!”
徐正突然间无话可说。
苏萋萋也怔愣的忘了言语。
陆辑尘的目光又落回廊下五彩的鬼工球丝线上,流光溢彩,难怪在在喜欢:“之念说,我们的苦难很没意思,说出来一点都不精彩,甚至不会有流氓恶霸欺男霸女,也没有被人打压无法爬起,更没有什么背叛、落魄。我们的烦心事,只是去交税粮时,扁担朝向不对,污了衙门的风水,这担粮食不算,放下回去重新担;是县城盐商因为贪酒,输了手里的盐劵,我们县城没有盐,要跋山涉水去隔壁县城,路太窄,太滑,天太黑还在赶路摔下去山崖死了;或者路上淋了雨,半死不活回来买不起药,不得不卖点什么,真的很琐碎,很常见的事情。像母后这样,被相公背叛的,儿子当上皇上的,在我们那里,但凡发生一件,都能当成鬼神一直说,传承永远……抱歉,我不该如此想母亲的苦难。”
徐正一口气憋在心里,他明明就是心里不痛快,针对萋萋!
陆辑尘说完就后悔了,谁的苦难都是苦难,是他太过放肆!
陆辑尘看向母亲,神色郑重:“母亲,对不起,我刚刚带情绪了。”
苏萋萋却觉得心如刀绞,她皇儿小时候的苦被他如此轻描淡写地说出来,还要跟自己道歉。
她不知道,她不知道这些,朝中之事都是丰收,都是国泰民安,她不知道他们的生活是这样的。
苏萋萋现在一点不想听到儿子跟她道歉。
辑尘心里不痛快,说他们做父母的两句就说,说了能让他高兴都行,可她孩子眉宇间不见一丝痛快。
他还在自苦,而这样的痛苦是她带给孩子的,林之念最终想法是重建王朝,是她怎么都没有想到的。
她不知道,她以为,林之念怕辑尘身居高位,爱意变质,真不知道,他们从坎沟那样的地方走出来要的是颠覆朝纲。
第439章 没有想到
她没有想到。
苏萋萋并不蠢笨,若想让贵族放权,何等艰难,并不是动动嘴就能办到,周启做了那么多都没有达成。
苏萋萋知道儿子过得苦,但冯婆子口中的苦,是辑尘在郝大胖那里受的委屈,是辑尘从小的病症被人区别对待,不是民不聊生,更不是之念不往返一次城镇卖不出铜板,他们就要饿一天的事实。
那些在他们看来或许不算苦难,而是日复一日的劳作处境。
林之念在这样的环境里还带大了辑尘,让他科举,教他民生,他的前路是林之念为他畅想的近乎虚幻的前景。
苏萋萋突然慌了,说不出的害怕,急忙开口:“你现在知道了,现在也不晚,你可以去找之念,告诉她你的想法跟她一样,娘不阻止你,娘这次绝对不阻止你——”
陆辑尘闻言平静地看着母亲。
苏萋萋目光迫切。
陆辑尘开口:“娘觉得还可能吗?我离开后……大周边境的敌意……我回到百山郡后,告诉所有人说不是大周的皇上,之念手下的人就信我不是大周的皇上?当我是皇子的消息昭告天下,以前我认为关系很好的谋士叔伯,跟我问好的内容都成了生活琐事,没有了布局、谋划。你说我现在突然出现在百山郡,他们怎么警惕我?会不会很多事,因为我的加入,会多生出很多是非,因此拖慢之念决策的脚步,误判一些本不该出现的误判。再如果,之念一意孤行的保我,又会是什么局面?有些事,过去了,就是过去了……走不回当初。”
苏萋萋瞬间软在徐正怀里,仿佛被人撕碎成了无数碎片,鲜血淋漓。
她不明白,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儿子!为何到头来却是这样?!
苏萋萋想到林之念曾经跪求她的话,她说要带走她和辑尘,情真意切,不是作伪。
她当时那么果断地拒绝,觉得是她自不量力,可现在,之念就是捡起那些话,辑尘也回不到她的权势中心了吗?
怎么会这样,怎么就回不去了?辑尘明明那么了解她,跟她的人从小一起长大,他们怎么就不信任她的辑尘了呢?
潜意识里,苏萋萋又知道那些人为什么不会再接纳辑尘。
那句回不去,是他再不可能是林之念理想路上意气风发的他,他没了前路,也没了爱的人。
曾经她经历过的痛苦,如今每时每刻都发生在她儿子身上,甚至他已经认命,坐上皇位,才知道,他所有的牺牲都毫无意义。
他所有的希望,被她一次次拍了回去。
苏萋萋无法接受带给孩子最大痛苦的一直是她。
她亲手分开了儿子和他追求的一切,她甚至不知道是追求皇位算一个男人的功成名就,还是做到林之念说的更有意义。
她怕对比出来,让自己显得更加可笑。
苏萋萋看向孩子的眼睛,还能从他眼底看到一抹刚刚因为语气放肆,对自己的愧疚,还有无尽的苦闷的灰暗。
而她却拒绝了林之念带走辑尘的唯一可能,辑尘眼里的痛苦瞬间压得她昏了过去!
“萋萋……”
“娘……”
……
苏萋萋再醒来的时候是在一片素缟的坤仪宫,即便满室素缟依旧巍峨肃穆。
苏萋萋撑着身体起身。
钱嬷嬷听到动静急忙去看。
苏萋萋着急想下床,却发现自己没有力气:“皇上怎么样了?他现在怎么样……”
钱嬷嬷让太后娘娘冷静:“娘娘,娘娘,皇上一切都好,正在前殿带领大臣讼礼,皇上刚才还看过您,一刻钟前刚走,皇上担心娘娘,一直守到天亮,不得不走才离开。”
苏萋萋听着这些话,却觉得每一句都扎在她的心上。
他还是回来了。
还守着让他痛苦的人一夜。
她何德何能?她凭什么?她把他禁锢在这个位置上,失去了一切,她甚至在大哥死后为苏家鸣不平,给苏家加权,认为辑尘在景夏平原为苏家置换利益,理所当然。
苏萋萋从未觉得自己如此不堪过,绊住了孩子,也毫无远见地否定了孩子们曾经努力的一切!
她算什么母亲?!
钱嬷嬷觉得太后娘娘神色不对,先帝驾崩,皇上登基,这是好事,是主子盼的结果,太后怎么看起来一点都不高兴:“太后……娘娘,您别吓老奴啊……”
苏萋萋看着钱嬷嬷,昨天,她也这样一声声地唤辑尘,根本不顾他的痛苦。
苏萋萋想要下床,她想去看看辑尘。
“太后,太后您不能乱动,太医说您身体不好,昨晚又染了风寒,不让您动。”
苏萋萋想去看孩子,不想他再主持葬礼,不想他还站在让他痛苦的地方,不想他每一天都清醒地痛哭。
苏萋萋执意下床。
钱嬷嬷根本拦不住,最后不得不抬来了轿辇,这样也好,让群臣知道先帝与太后如何情深,先帝刚去,太后便一病不起。
……
巍峨的大殿矗立于天地之间,朱漆廊柱上盘绕的金龙似乎也透着无尽的哀戚。
(有三)
第440章 两幅画
大殿正中央,金丝楠木雕琢而成的棺身,在阳光下泛着深沉的幽光,承载着先帝一生的荣耀与沧桑。
棺前,百官身着素服,按品级高低排列于大殿两侧。
他们神色哀戚,头戴素纱冠,身着白色长袍,平日里威严的朝服此刻尽显肃穆。
陆辑尘身着明黄色龙袍,头戴十二旒冕旒,冕旒垂下的玉珠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却遮不住他眼中的疲惫。
司仪高声宣读着祭文,低沉庄重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
陆辑尘亲手扶棺,站在梓宫之前,身姿挺拔。
百官们纷纷跪地,虔诚恭顺。
此时,大殿外钟鼓之声响起,击鼓声同步,低沉悠扬的钟声与激昂的鼓声交织在一起,诉说着一个时代的终结与另一个时代的开启。
苏萋萋虚弱地靠在钱嬷嬷身上,看着大殿内的这一幕,所有的话都卡在辑尘肃穆的一举一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