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把氧气瓶运上来后，调试呼吸机、安装心电监测仪，调试氧气阀门是否顺畅，苏建林的重症床位就是这十分之一了。
他戴上了氧气瓶，躺在床上，面色苍白，苏宇承俯身摸了摸父亲的额头，他眼角已经满是皱纹，自己之前却没有留意过，苏宇承内疚地落泪，护目镜上全是雾气，他赶紧调整情绪，继续投入艰苦工作中。
胡瑟依隔两天会去看一下苏宇承，但是他不能随意出来和她见面，两人隔着玻璃，从对方的眉眼中感受到微笑，他对着他比了个加油的手势，她则朝他举手比了爱心，最后再用拇指分别隔着玻璃摁在同一个位置，仿佛触碰到了对方的手。
有个同事看到了，就拍下了这一幕，胡瑟依回头看，原来是张回。
胡瑟依一时觉得怪不好意思的，张回笑道：“没事，你们这样我觉得很温馨。”
疫情愈演愈烈，物资却还没跟上，眼见的防疫物资已经不够用了。
胡瑟依已经穿了两天同一套防护服了，口罩也戴了两天，必须要换了。
她在更衣室时看着已经戴了一天的口罩，无奈地拿起来打算继续戴，这时张回走过来，递给她一个新的n95：“拿去用吧，我还有新的。”
胡瑟依再次确认：“你真的有？我们之前配额不是一样吗？”
“我自己以前囤了一点，没事。”
“好，谢谢你啦张回。”她接过口罩。
张回点点头，跑去换了衣服，干活了。
过了三天，医院内部群上更新了每日医护人员感染情况，胡瑟依居然看到了张回的名字！
她马上跑去张回负责的科室找人，确认了张回真的感染了，她又跑到感染科病房找人。
张回正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喝水，左手挂着输液瓶，还不断咳嗽，面部也因为发烧而显得通红。
“张回！”胡瑟依喊她。
张回抬头看，马上放下水瓶，从裤袋里掏出口罩戴上，皱眉道：“你怎么跑这来了！快别过来，这里都是确诊患者！”
“你……你是不是因为那天借了口罩给我才感染的？你根本就没有新的口罩是不是？”
张回眼神躲避：“没有的事，你别瞎想了。要感染是躲不过的。快走吧！”
“我感觉很对不起你。”胡瑟依内疚道，“没有病床了是吗？”
“嗯。”
“我去给你找张床。”
“别找了，我已经准备好了，用折叠床凑活下。反正也不知道睡几天，说不定就进重症就有床了。”张回眼睛弯了弯，在笑。
胡瑟依听不得她这么说：“你别乱讲！不会有事的！”
“好了，你快走吧。别来这里了。我这瓶快滴完了，要去找护士了。”
“我去！”胡瑟依准备过去。
张回横在她前面拦住：“都说了我自己来没事，我不想碰到你，你快点走，这里人很多。”
胡瑟依看她坚持着，就走了，一边走一边回头，眼泪不由自主流下来。
三天后，张回病情恶化，真的进重症室了，胡瑟依千叮万嘱苏宇承要多看看张回，他让她放心。有个好消息是，苏建林上了echo四天后病情有好转，再观察几天就可以转到普通病房了。
胡瑟依内心祈祷张回也能好转出来。
来自外省市的物资捐助都已经陆续送到，医院的物资紧缺情况也有好转了，只是病人还在不断增多，没有下降趋势，医护人员感染率上升，车轮战下来即使没有感染的也越来越疲惫。
当胡瑟依转到急诊科工作后，遇到了之前那个患有心脏病患者的妻子，妻子说丈夫已经离世了，她陪公公婆婆在医院办理手续。她再三感谢胡瑟依当时对丈夫的救助。
“就是可惜孩子这么小就没了爸爸。”妻子抹泪。
胡瑟依也很无奈，虽然最近已经见多了这种生离死别的场面，心都有点麻木了，但还是受了怵动：“你要好好保护自己，才能保护孩子。”
妻子含泪点头，两人分别了。
胡瑟依转身准备继续回去工作，苏宇承发了条信息过来，她看了眼，信息内容让她很崩溃。
苏宇承：张回病情恶化严重，但她不愿意用ecmo机。她说要让给另外一个17岁的患者用。
胡瑟依这下更加着急内疚了，张回的病情一天比一天严重，最严重的时候一天只有4小时醒着。胡瑟依问领导能不能批准她进重症室找张回，领导不同意，她就申请直接调入重症室，所以当苏宇承在重症室看到胡瑟依时，他很惊讶。
“你怎么来了？”
“我来找张回，我得劝劝她。我已经调来重症室了，之后也可以帮助你的工作。”
胡瑟依不时地来张回病床旁查看，看她是否醒了，终于等到她醒来时，胡瑟依赶紧凑过去在张回耳边低语。
“张回，我是胡瑟依。”
张回眉头皱了起来，她的鼻子插着管，嘴上也罩着氧气罩，身上更是插着各种线，连着心跳监护仪。
“我知道你现在不方便说话，你听我说。预估很快就有ecmo机腾出位置了，我拜托你用用好吗？你还这么年轻，你还有大好前程啊！”
张回摇摇头，眼角滑落泪水。她张着嘴，声音嘶哑，想说话，她让胡瑟依暂时帮她把氧气罩拿开。
胡瑟依拿开了点，自己听她说话。
只听到张回低声说：“谢谢你……要不是你，其实我早就死了，我的命是你给的。还记得那次外卖吗？是我偷的。”
胡瑟依愣住，她从没想过这件事对张回影响会这么大。
“我知道我身体不行了，别浪费机器了，让我走吧。”张回语气非常虚弱，再也不说话了。
胡瑟依噙着泪帮她把氧气罩放回去。
张回看着胡瑟依哭，用手拉了拉她的防护服，只见氧气罩下的嘴唇扯出一个微笑来。
张回在那次偷外卖被发现时，她的心情是非常颤抖和恐惧的，她害怕自己会身败名裂，一个有着极强自尊心又同时有着极敏感自卑心理的人，当时就在想着如果被人指明后要去自尽。
她完全没想到胡瑟依会选择帮自己圆谎，并且没有在事后向她追问详情，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她当然再也没有偷过外卖。所以她打心底里感谢胡瑟依无心的善意。
那天说有新的口罩其实也是骗人的，她早没有新口罩了。剩下的唯一一个也留给了胡瑟依，她以为自己能好运一点，不会感染上，可惜还是感染了，谁叫她从小就肺不好呢？她知道自己如果感染，死亡概率会达到99%，剩下的1%也不会轮到她，她从来就不是运气好的人。
胡瑟依知道劝不了张回了，心如死灰。没想到来一趟，真的要送走一位身边人。
张回没有支撑多久，三天后就走了，她腾挪出的ecmo机给了另一位17岁男孩用，重症室的医护人员围着她鞠了个躬，现在这种紧张时刻，连束花都送不进来，胡瑟依和苏宇承在空隙时间用纸巾折了11朵菊花，放到了她的身上，白布盖过她的头时，胡瑟依痛哭了，苏宇承扶着她的肩膀。
胡瑟依通知了在北京的江恬和萧舒琪这个消息，两人很难接受舍友就这么离开了。
学校通知了张回的家长，家长说不用花钱把尸体运回去了，先存放在冻库，等疫情好转后火化了，他们把骨灰带回老家就好。
胡瑟依对于张回家里人的冷漠感到不可思议，她和苏宇承哭诉：“张回这辈子太不容易了。到死连家里人的温暖问候都没等到。”
苏宇承拍了拍防护服下的那颗圆脑袋：“让我们祈祷下一世她能投个好人家吧！有一对疼爱她的父母，有一堆与她友善的好朋友。”
胡瑟依还向他吐露了有可能是因为她用了张回的口罩才导致张回感染离世的事，这件事压在她心里好久了，她真的觉得很对不起张回。
苏宇承安慰她：“在这种非常时期，就算做好全新防护也很难避免会感染，既然张回都选择了放下，你也要放下才是。如果是我的话，我也会把那个仅剩的口罩给你的。”
胡瑟依摇头：“现在物资丰富起来了，不会再这样了。”
第121章 疾病无情人有情
再过了一个半月，2020年4月8日，终于等来曙光，武汉解封了，新增确诊的人数也在不断下降，先前的狼狈终于暂时画上了句号。
苏宇承扶着苏建林来到宿舍的窗户边，拉开窗帘，“爸，你看今天的太阳多灿烂。”
苏建林的身体还在恢复中，但每天都有咳嗽症状，他咳着说：“是啊，风雨走后，太阳就出来了。”
天边的那一轮火红的，像咸鸭蛋一样的太阳，正高高升起，普照在每个人，每片土地之上，温热的光趋走了黑夜里的寒冷，仿若是雪夜中奔走的行人接过了远方递来的一支薪火。
张回的家人在解封后赶来武汉，原本不打算行葬礼的，在医院职工和学校师生的支援下，办了个简单的葬礼，胡瑟依和苏宇承都去了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