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墙上的时钟已经指向晚上十一点了。
“明天早上去可不可以,现在都快半夜了,今天也忙了一天,你不累吗?”马国栋说。
“不累,提到这个王八蛋我就来劲。”
“那走吧,不过我得和泳宸讲下,让他过来陪着泳熠睡觉。”一直以来,泳宸单独在另一处休息,马国栋带着泳星泳熠睡在茶行二楼的这套房子里。
泳熠已经呼呼睡着了,睡的毯子上面有一个温柔的女人的剪影,她正好趴在女人的肚子的位置,手上还拿着玩具,玩着玩着就睡着了,马国栋轻轻给她盖上被子。
不一会儿泳宸来了。
“你今天晚上陪妹妹睡,我和你白阿姨出去有事,明天早上起来的时候让泳星换上阳台晾的衣服。”
青蓝和清音来到爸爸家里,奶奶病重,家里已经来了不少至亲,两姐妹被带到老人身边,那是两姐妹离开家五六年之后第一次回家,奶奶因为生了半年的病整个人变形,触目惊心,看上去如同枯草一样,爸爸把她们俩推到老太太面前,抱着就哭了起来,那种混合着死亡与各种药味的悲伤气息让青蓝一直睁大眼睛,她好奇,清音则紧紧闭着眼睛,她害怕这样的场面。
随后两姐妹去了之前住的卧室睡觉。卧室里还保持着她们离开时的样子,小时候玩的布娃娃,童话书,以及存钱罐,她从抽屉里翻出一本相册,那是她刚出生时的相册,每张照片后面都写着当时新手爸爸的心境,清音的心里纳闷,自从她离开这里之后,从妈妈的口中所知道的爸爸都是一个十恶不赦的人,这么看也可能并不是。
白采桢和马国栋夜路开车畅通无阻,“采桢,老太太真的快不行的话,让青蓝清音去见奶奶最后一面,也是人之常情啊。”
“老太太做过太多让人无法接受的事情了,我结婚那时,是怀孕的状态,婚礼典礼上不小心摔倒了摔断了尾椎骨,本来当时疼的都有点站不起来,但是老太太为了宾客满座为了自己的面子,硬是让我站着完成了整个典礼。”
“还有这事啊!”
“所以我对她可真是恨之入骨!”
“听起来和你的性格很像,强势,好面子,你俩真可谓针尖对麦芒了。对了,待会我去了在哪里,就在外面车里等你吧。”
“你跟着我上家里去,不必尴尬!”
到了家里,前脚刚进家门,面对着客厅里的亲戚们,白采桢正好就骂起来了,“李文钦,你出来,你真卑鄙,把我女儿骗到你家里,有本事怎么不去找你的假儿子去。一切都是报应!”白采桢一点都不顾及面子,她知道他当老师最要面子了,一下子就击中对方要点。
“我妈快不行了,医生来看过了,估计就是明天的事儿了,她想见蓝蓝和清音。”
“当年不是嫌弃女儿嘛,这会子倒想起女儿了。”
“老一辈的思想就那样,其实真的不是重男轻女的。”清音爸爸试图辩解着。
客厅里的亲戚看到白采桢气势汹汹来了,都吓得又避到老太太的房间里了。
清音爸爸本着家丑不可外扬的想法,把白采桢拉到了另一间卧室里面,马国栋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采桢,我求求你,我妈明天就走了,让两个孩子和她待一会,明天正好也是个周六,孩子不用去上学,完了我就把孩子安安全全送回宁海,你放心。”
“我的女儿你凭什么来支配,你生的还是你妈生的?你就一辈子没出息吧,听你妈的话!”
“这样,你要是觉得心里有气,我来做个让步,你弟弟采林借我的30万,到时候让他还一半就行了,你就成全一下老太太。”
“他借的钱,你不用用这个来做我的人情,你只要让我把孩子立刻带走就行。”白采桢看着墙上贴着的一个贺卡说,“哟,你可真是个古早人物啊,这是我18岁的时候送你的贺卡吧,还贴在墙上啊。”说着说着,白采桢可能是想起了过去的事情,口气一下子软了,那一年,她高三毕业,爱慕来学校讲课的李文钦,两个年轻人坠入爱河,白采桢从小被过继给了大姨,缺爱,她不小心怀孕,急于摆脱原生家庭,大学也没有上,很快就结婚了。
婚后两个人也有过很甜蜜的时刻,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就渐渐有了隔阂。
“我一直心里是有你的,包含我过去做的那件错事,确实是做错了,那时是我妈妈特别想要孙子,所以我前女友带了个男孩子来骗我说是我的孩子,当时我对她很内疚,就信了。”
“你现在说话倒好听。都是别人的错。这间房间我倒是很久没有进来过了,咱俩到底是怎么走到那一步的?”
“我记得有一次家里的马桶坏了,我找人修了,但是又坏了,你给我学校办公室打电话,一直打一直打,我当时在上课,其实不方便接,你就来学校,在办公室里当众骂我,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那么喜欢给人难堪。好像从那次之后,咱们就经常吵架了,我经常想,如果没有那次马桶坏了,咱俩是不是还能一直好着。”
“李文钦,你现在开始怪马桶了,那你大概还是不懂我,我当时在你家,你妈看不上我,你觉得我强势也行,觉得我不可理喻也罢,不过是想要一点存在感罢了。”
“我是个老师,教书育人,是最要面子的人。”
“正因为你要面子。你这性格,总是慢半拍似的,什么都得我推着你走。”白采桢说。
“人都说婚姻比爱情更需要经营,因为爱会消失,我承认我不太会经营,但是这里面也有你的很多问题。你和我妈都很强势,我被挤在中间难受,而她总是以长辈的身份强压你一头,你也经常不示弱。你其实是个不错的人,所以我后来不愿意离婚。”
“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絮絮叨叨的,你当老师当惯了,我可没心情听你讲课,今晚我还是要带着孩子走的。”
白采桢从女儿的卧室把清音青蓝叫了起来,就带下楼上车走了。
凌晨三点,车在黑暗的路上前行着,车灯映照着眼前的一小块地方,其余地方皆黑涯涯的。远处海上偶尔有船的鸣笛,拉长了声音,“呜-呜-呜”,和时光相比慢了半拍,车里这一块小小的温润之地,让人觉得是茫茫宇宙里的最好的栖息之地,马国栋和白采桢,这一对“事实上的夫妻”,此时放下所有的顾虑。
“采桢,其实啊,我看清音爸爸文质彬彬的,挺好的,我之前老听你说人家怎么怎么了,我觉得你也有过错其实,我分析一下,你知道咱俩为什么能在一起吗,我就是个开茶行与卖茶叶的,我与社会上的三教九流打交道多了,很多时候自尊心没有那么重要,可是清音爸爸是老师啊,人家在生活中是很需要面子的,所以咱俩为什么能走到一起,是因为我不吃硬的也不吃软的,很多时候我不在意,正所谓,问世间情是何物,一物降一物嘛!但是你俩谁也不服谁,他背后是他强势的妈妈,那还怎么过,夫妻两个,总有一个要吃亏不是!谁也不让着谁,那就只能分开了。”
“你到底站在谁那边啊!”白采桢口气已经软了很多,“你这么说,好像也有点道理,一物降一物!老马,你这是长在了我的笑点上,那个人是长在了我的燥点上,天生不对!”
“当然我也不是说他曾经做的那件事是对的,那件事肯定放在谁身上都不对,居然是分手的前女友带着男孩来,说是之前分手时怀孕了生下来一直养到现在,就他这种书生脑袋也信。”
“是啊,书生脑袋偏还有个强势的妈,他就像个傀儡一样,一天天气得我。”
“刚在他家我都紧张啦!我看你俩聊天那样子,真怕你回心转意,和他重新在一起了。”
“那倒不会,开弓没有回头箭,这是我的性格!”
“我感觉,两个人结婚,什么都是次要的,容貌、家世、年龄、学历、有钱没钱,这些都没有性格重要。不过也好,如果没有这些往事,咱俩就不会遇见了。”
“你说,咱俩有爱情吗?”白采桢突然问。
马国栋手握方向盘盯着前面的夜路,并没有作答,白采桢又追问起来。
“你说,咱俩有爱情吗?”
“我觉得是相互舒适大于了爱情,我对你有爱情,你对我更多的是合适,相信如果你现在二十岁,是不会选择我的吧,爱情可遇不可求,爱情也只属于少数人,我们大多数人,还不是各种权衡与制衡下的相互适合吧。”
“我下车了。”白采桢突然就要做下车的姿势。
“你怎么要下车?”
车已经驶入了宁海市界,夏天清晨四点的天边,东方微白,青灰色混合着晨光里跃跃欲试的点点黄,混沌着,就像这理不清也说不清道理的事情。
清音在后座一直没有睡着,她在偷听两个人的对话,青蓝倒是呼呼大睡,甚至打起了呼噜。
“你开车把蓝蓝和清音送回他们家去,还是去再见老太太最后一面。我自己打车回风凌街,去他家的路你知道吗?”白采桢对马国栋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