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见了怎么不跟妈说一声,你觉得怎么样啊?”
“不怎么样。”
“为什么啊?你没看上人家?”
“咳,我属兔,他属鸡,算命的说了,属兔的和属鸡的犯冲,走不到一起去。”
南英摇着头说:“妈都不信这些,你怎么还迷信起来了?”
心梅斜眼瞅了一眼心竹,嘀咕着说:“我二姐肯定嫌人家长得不好看。”
心竹瞟了她一眼,拧着脖子说:“就是,我可得找个好看的。”
南英叹气道:“唉,男人老实才重要,长得好看有什么用啊?”
心竹一咧嘴,笑着说:“长得好看,我看着舒心啊,再说了,我陆心竹可不想嫁个普普通通的人。”
南英苦口婆心地说:“咱们谁不是普通人呢?”
心竹撂下碗说:“我吃完了,我先出去了,今天该成竹洗完了。”
成竹小声哼了一声,一抬眼,看到心竹瞪了他一眼,只得乖乖地说:“洗,我洗。”
李婶来家里问心竹的意向,南英不好意思地说:“心竹说,她现在还不想谈对象……”
李婶说:“呦,心竹这孩子眼光果然高,我还觉得小许不错呢,还是没看上?”
南英叹气说:“心竹可不像心兰,听话,稳当,她的事儿啊,我也劝不动。”
李婶点点头说:“都是缘分,反正你家心竹不愁嫁。”
后来,小许又邀请过几次心竹见面,都被不客气地拒绝了,慢慢也就知难而退了。
等到心竹再听到许冠军这个名字,已经是多年以后了。有一年时坚带回一份局里通报的文件,“认命许冠军为水电段段长”。心竹看着“许冠军”这个名字,才猛地想起那个在花坛边看《大众电影》的安静青年,一时间有些恍惚。
南英回忆着问:“这个许冠军,是不是以前李婶介绍给心竹的那个大学生啊?”
心梅揶揄说:“怎么不是呢?人家这几年一路高升,现在居然当上段长了。”
成竹打趣道:“二姐,你后不后悔当初没跟人家谈对象?”
心竹白了一眼成竹,厉声说:“吃饭还堵不住你的嘴。”
过了一会儿,心竹又自顾自地说:“人家不吃羊肉,进不了咱家的门儿。”
第11章 分梨
50岁的南英,绝对不会相信等到她80岁的时候,中国的人口性别比例会严重失衡,男性比女性多出了3000万。当年她还总觉得街坊里家家都是女孩儿多,男孩儿少。像她家这样三男一女的很常见,怎么男的突然就多出了那么多呢?
在计划生育实施以前,一家普遍有三四个孩子,甚至七个八个的也有,李婶家孩子算少的,只有一儿一女,儿子叫小斌,女儿叫小芳。李婶生小芳的时候已经四十来岁了,所以特别心疼这个女儿。
小芳跟心梅一般大,比心梅学习好,爱看书,南英家有一书柜的书,小芳经常来借书。
这一天,小芳放了学又来找心梅。见小芳来了,南英洗了个大雪梨,切成三瓣,给小芳、心梅、成竹一人一瓣。南英的规矩,一个梨不能两个人分着吃,因为“分梨”就等于“分离”,所以一个梨要么只给一个人吃,要么就三人分吃。
小芳接过雪梨,乖巧地说了声:“谢谢陆婶儿。”
南英挺喜欢小芳这孩子,听话、懂事、文静,性格有点儿像心兰小时候。
吃完梨,心梅把小芳拉进小屋,她迫不及待地跟小芳分享一本她刚买的书,是梁羽生写的《七剑下天山》。小芳看了看书名,惊喜地说:“天山?那不就是咱们这儿的事儿吗?”
心梅笑说:“是啊,书里的人就是上天山学艺,学会了天山剑法,为了给她爸报仇。”
小芳翻开书,看到卷首语写着:笑江湖浪迹十年游,空负少年头。对铜驼巷陌,吟情渺渺,心事悠悠!酒冷诗残梦断,南国正清秋。把剑凄然望,无处招归舟。
心梅又说:“你快看吧,看完告诉我“天山七剑”里你最喜欢谁,我最喜欢的是易兰珠,她是白发魔女的徒孙。”
小芳点点头,细声说:“嗯,我三天就能看完,看完了再跟你讨论。”
说起来,南英小时候也读过几天私塾,她娘家原本是洛阳城里叫得上名号的商人家庭,家里有几个铺子,卖些银首饰、银盘银碗,在当地也算富裕,她上头还有两个哥哥。
在南英16岁那年,家里的三叔得罪了山上的响马,一天半夜,响马下山来,一把火烧了他家的铺子,家里值钱的东西都烧光了,三叔也因此落下了残疾,从此家族就败落了。
1944年,日军发动“河南战役”,主要的目标就是当时的中原抗日军事中心——洛阳,从5月10号开始,洛阳守军开始了15天的浴血奋战,无奈25号早晨,洛阳城失陷。
南英的父母在战争中不幸身亡,大哥跟着国民党去当了兵,二哥躲去一个乡下,后来当了老师,而南英跟着逃难的队伍到了陕西,一家人就这样走散了。
到陕西后,南英遇到当时正在修铁路的工人老陆,跟老陆结了婚,一路迁徙到新疆。到1949年,南英的大哥去了台湾,从此杳无音信。
南英从没跟人提过这些事,她时常想,这辈子恐怕再也见不到大哥了。
正因为南英和老陆都识字,所以爱给孩子们买书,孩子们也都爱看书,尤其小女儿心梅,看书看得早早戴上了眼镜。
自从十七八岁离开家,南英只在怀成竹的时候回过一次洛阳老家。那时候老陆被揪出去批斗,南英大着肚子,老陆担心她被伤着,于是让南英悄悄带着心兰、心竹回老家躲一躲。
回去的时候,昔日的家族已经七零八落,只有二哥还住在乡下老宅子里,见了南英也是老泪纵横。尚家过去的老宅早被分给了四五户人家,二哥原来有一个儿子,长到十四岁时生病死了,后来二嫂再也没怀过孕,夫妻两人一直膝下无子。
二哥腾出一间房来给南英和两个女儿住,心兰心竹虽然不是大城市的孩子,但毕竟也从没来过乡下,一开始并不适应乡下的简陋环境,尤其心竹整天哭闹。后来邻居家一对七八岁的双胞胎女儿时常来找她们玩,带着两姐妹下河捞鱼、上山摘果子,她们玩得开心起来,也就不再闹着要回家了。
南英在老家住了快半年,到临产时没法去医院,二哥去邻村帮她请了个接生婆。孩子生出来,接生婆用浓重的乡音说:“咦,是个小小子儿。”
那一刻,南英仿佛忘记了身体的痛苦,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终于有儿子了,陆家有后了。
看二哥平时一边务农一边教书实在辛苦,休养了一个来月,南英就辞别了二哥,带着两个女儿回了新疆。因为月子做的不好,南英落下了腰疼的毛病,也就是这一次回老家,心兰学会了几句河南话。
如今孩子们都长大了,心兰也有了自己的孩子,南英暗暗琢磨着,是不是该回老家看看了。她二哥已经年近六十,以后也是见一面少一面了。
心兰的产假休了一年,这期间爱云经常抱着孩子来找她。爱云的儿子起名彭飞,自然是希望孩子展翅高飞。因为没人帮忙,爱云带孩子带得更辛苦,加上男孩身体重,抱一会儿胳膊就直发酸。
飞飞跟悦悦不一样,爱哭,饿的也快,每次爱云抱飞飞来,南英都帮着照顾,让爱云能休息会儿。
产假结束,心兰要回红柳河上班了,把孩子留给南英带。爱云却没人帮忙,好说歹说,她婆婆就是不愿意带孩子,爱云为这事哭了好几回。小彭开始时还恳求他妈帮忙,后来见他妈油盐不进,索性自己也不管了,任凭爱云一个人为难。
离产假结束的日子越近,爱云越焦躁,后来一说到回去上班的事,就止不住地掉眼泪。南英实在看不过眼,后来还是开了口:“爱云,要么我先帮你带吧,我本来也要带悦悦,一个孩子是带,两个孩子也是带。”
爱云愣了一下,哭的更厉害了,终于平静下来对南英说:“陆婶儿,我真不知道怎么谢你,你帮了我太多,真比我那个婆婆强。”
南英笑着说:“咳,我也是没福分让你当我的儿媳妇,你看你,多好的妻子,多好的媳妇儿啊。”
爱云抹着眼泪说:“陆婶儿,我想认你当干妈,我妈走得早,我真想有个妈。”
这话说得让南英有些心酸了,她连忙应着:“好好,你愿意认我,我求之不得呢。”
爱云破涕为笑,叫了声:“干妈。”
南英连声应着,亲昵地拍了拍爱云的手背。
一个月后,爱云把飞飞托付给南英,自己回小站上班。恢复工作后,她一边惦记着孩子,一边又因为长时间休产假不适应工作,那段时间她老是在下班以后一个人偷偷哭,觉得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
南英前前后后帮着带了两个月,后来,飞飞不到一岁半的时候,就被送去了托儿所。
多少年后想起来,南英都心疼地说:“飞飞这孩子,可怜啊,那么小就离开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