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光头攥着刀,说:“别乱来啊,我要报警了。”
  “……”纪浮沉默了下,“把门打开。”
  “哦。”光头抓着门把手给拧开,这门轴有点干巴,拉开会“吱——”地响一声。
  纪浮走进去的时候光头才发现他右手缠着绷带,所以刚刚一只手就给破洞裤撂地上了。
  一进去,茶楼里囤积多年的二手烟味差点儿把纪浮顶出去,沼气似的,纪浮感觉在空气里划根火柴就能爆炸。
  “万荻声?”纪浮喊了下。
  “他妈的谁?!”里屋的声音,门掩着的,纪浮稍微侧了侧脖子活动筋骨。茶楼里24小时开空调,暖和些,纪浮走过去时,门里的人同时出来。
  正是前些天在诊所碰上喊服务员的人,纪浮料想到这人不是个善茬,没有第一时间问万荻声在哪儿,而是问:“这儿有监控吗?”
  “啥?!”那男的显然没想到纪浮会问这个,接着他反应了一下,笑了,“哦,我知道了,你是想报警吧?省省吧,街坊一点小口角,又没摄像头,人也验不出伤。”
  纪浮点头。
  厅里没开灯,这大雾的早上,茶楼里昏暗不清。纪浮边往他面前走,边默默拽掉万荻声方才帮他包扎好的纱布,手背一块尚未长好的挫伤暴露出来。
  “那就好。”纪浮把沾着药粉的绷带随手扔了,反正一地烟头,同时里屋传来咣当当的声,纪浮问,“那个屋吗?”
  他们人多,四个,万荻声之前打趴下三个,又冲进来三个。
  韩老板一直在劝他,挨佟哥几个耳光,这事儿就算了。他晓得万荻声很能打,所以关上门,叫上人,万荻声和佟哥之间他今天必要得罪一个,显然,五金店老板是最优选。
  寡不敌众,万荻声被摁着手脚控制在里屋的沙发上。
  他听见外头进来人的时候猛挣了两下,起先几个赌鬼按一会儿就没劲了,但后来韩老板找来的小弟是专门给人看场子的,那三个小弟和门口的俩不一样,专业程度更高。
  “哎操了!”专业小弟被万荻声挣脱了右手后连续两拳,一拳面门一拳咽喉。万荻声下手没有纪浮那么多顾虑,他知道这些人是哪来的,也知道这些人不敢报警。
  里外乱作一团,纪浮跟佟哥在厅里掀了两个麻将机,右手的伤口被二次撕扯,满手背的血。那佟哥身上有个甩棍,纪浮右手使不上全力,最后纪浮抄起吧台的招财猫,潜身、后闪,招财猫从右手换到左手,照着佟哥后脑勺干了一下子。
  万荻声从里屋冲出来的时候,警察也从茶楼正门进来了。
  纪浮第一眼看见他,甩了甩手走过去,靠在他耳边问:“打你了吗?”
  “打了。”
  “好。”纪浮用左手抓住万荻声的胳膊,向自己一拽,万荻声被他拽得晃了下身子,接着纪浮惊呼,两手扶住万荻声肩膀,“万老板!你怎么了!”
  “我没……”万荻声没懂这是在做什么。
  纪浮稳稳抓着他肩膀,又一次贴近:“跟警察说你挨打了,现在头晕恶心,要求验伤。其他什么都别说,无论警察竖几根手指头都说三根。”
  “……”万荻声有点想问他,要是警察真的竖三根呢,但纪浮一发眼刀过来,他憋回去了,“哦。”
  “那边那个怎么了?”警察边问边走过来。
  纪浮赶紧解释:“我们是旁边五金店的,我老板过来修麻将机半天没回,我就过来看看,结果把我老板摁在这儿打,他现在说不出话,我们得去医院验伤。”
  说得出的。但万荻声不知道怎么反驳。
  他就稍微低着些头,看着纪浮的右手。果然,纪浮将右手手背示意给警察:“也打我了。”
  从地上爬起来的佟哥这辈子没感受到这么大的冤情:“是他打我啊!他拿招财猫砸我啊!”
  “他先打我的,他有甩棍。”纪浮说,“我特别害怕,警察,当时我太紧张,自己也不知道抓到了什么,反正就砸了。”万荻声惊讶于他气定神闲的描述,也略有点担心他的演技……你要不要真的表现得害怕一点。
  “这甩棍是你的?”警察问。
  纪浮瞄了眼那棍子,目测30厘米以上,可伸缩折叠,判定个管制器械应该问题不大。
  警察按了两下墙上的开关:“你这儿灯呢?”
  “这边这边。”韩建辰即刻把烟掐了扔在地上,去开了几个落地灯,这些落地灯是每个麻将桌边上摆一个。
  辖区警察四下看了看,除了被掀的两台麻将机,另外两台上面盖着桌布,象征性地摆了几组茶壶茶杯,茶点盒子。
  韩建辰脸上堆着绝望的微笑,看看地上刚爬起来的佟哥,指望这位哥能忽然掏出一些类似“你局里领导是我什么什么人”的路子。但很遗憾并没有发生他幻想的画面。
  邓宇赶到医院的时候脸色惨白,由于对瑁城市医院的地形不太熟练。纪浮跟他说的是,疑似脑震荡,正在放射科排队做头颅ct。他跑人家日间手术室门口跟护士说找那个做开颅手术的,护士说咱日间手术室不开颅。
  终于是到放射科跟俩人碰头。邓宇上上下下看了两遍万荻声,他脑子转得还算快,扭头就问纪浮,非常含糊又小声,像加密对话:“他、他是不是其实没那个啥,你是不是打算,那个啥。”
  纪浮没正面回答,偏过头,靠着比较长的头发遮了遮表情,阴险地笑了下。
  邓宇点头表示已经明白。
  纪浮倒是理直气壮:“反正事实就是打着他头了,在里屋拿落地灯灯杆子抡的。”
  “真的?”邓宇看着万荻声。
  万荻声点头。这确实是实话,否则他也不至于被人摁那儿那么久。
  疑似脑震荡是个比较微妙的情况,如果患者坚称自己存在头晕恶心耳鸣等症状,加上确实存在外伤,那么住院动态观察是个不错的选择。
  “要住院吗?”邓宇问。
  “先等ct照了吧。”
  “哦……”邓宇点头,“茶楼那几个呢?”
  “别提了,那几个人到了派出所被里头值班警察认出来了,常客。”纪浮说,“反正我要讹个狠的,mri也得预约,营业额误工费营养费护理费一个都别跑。”
  “啧!”邓宇警告他,“你能不能别这么猖狂,小点儿声!”
  “咱被人揍了欸!”纪浮的声音其实没多大,只是咬字咬得很清晰,“我真是疏忽了我当时应该往那儿一躺说我心绞痛,这会儿说不定都能挑新车了。”
  纪浮说完,笑着摆了下手。万荻声就看着他裹着新纱布的右手,眼睛跟着他的手晃一下落下去,紧接着就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有时候纪浮确实觉得自己这张嘴挺要命的,他拿着万荻声的身份证和医保卡在缴费窗口排队,程倩的工作服都没来得及换,她回倒盐巷子居民小区602翻出来的万荻声的几张证件打车送过来的。
  纪浮连连道谢,她就一直说没事。
  机器线上办住院和人工缴费窗口的人一样多,邓宇去排了个机器的,他就在这儿排人工,看谁先排到就在哪儿办。
  不过整这么一次狠的也是好事,纪浮想,人就是要被整一次狠的才能老实,这个佟哥也一样。
  住院部有六部电梯,几乎每个电梯每时每刻都是满载状态,如果碰见推着一张病床的,那么就都没戏。
  纪浮选择爬楼梯。楼梯间很多烟头和一次性水杯,水杯当烟灰缸用。经过呼吸内科这种火爆科室,连楼梯间都堵,纪浮拿着住院材料和邓宇不停地说着“让一让”“借过一下”“谢谢”。
  “你怎么样?”纪浮稍微俯下身,“这是几?”
  万荻声倏地笑了:“你……你只竖了一根,但你叮嘱过我要回答三根。”
  纪浮跟着笑:“行,看来没傻。”
  折腾到了天黑。虽说其实才五点半,但天已经暗了。
  这是个三人病房,窗帘关上之后,靠窗的那床已经关了灯,中间的开着一盏床头灯,他们也是床头灯。
  邓宇订了医院的病号餐,他人回店里去了。纪浮摸了摸饭盒:“还热着。”
  “我要住多久?”万荻声问。
  “别管。”纪浮掀开饭盒盖子,“除非那几个人有法抗,否则起诉我都要给他们告得倾家荡产。”
  虽说告到这程度可能没那么容易,但纪浮当下的决定确实是这样。
  “什么叫法抗?”万荻声问。
  “未成年、身怀有孕、精神疾病。”纪浮把筷子也掰开,“统称为法律抗体,那几个人显然都不符合。”
  万荻声笑了:“的确。”
  “对不起啊。”纪浮说。
  万荻声纳闷,抬头看着他。
  他说:“我这个嘴,从以前就黑,以前有一次忽然坊间传言要查企业的补充医疗保险,我说那有什么好查的,莫非以后其他补充福利都要计税吗?给员工发个粽子月饼也一块儿算进去?结果真查了,我们公司在那儿自查,咣咣往里补。还有一次是我一当律师的朋友,说有个老客户委托他搞个强制执行,去法院拍个什么……忘了,好像是个艺术品吧?说是人家拿给他抵债的。我说别是拿你和法院走法拍洗钱呢吧,结果没俩月,那人进去了。最后一次就是我那搞期货控盘的老板……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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