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不好意思,”尤天白直接开口,“我偷偷跟着你过来了,因为我不放心。”
这是他在医院门口就想说的话,没来得及说。
休马的千百种反应他都想象过,没想到少爷选的是最平常的一种,他回答道:
“啊,哦。”
不知道是坦然接受了,还是大脑宕机了,总之非常平淡。这下让尤天白的其余解释都直接堵回了肚子里。
“好,你接受就好。”尤天白选择坦然面对,“那,我们先站起来说话?”
一直在储物间的地上趴着也不是那么回事,尤天白先用手撑了下地板,接着站了起来。不过站得也没有那么顺畅,七扭八拐的,可以看出身上的痛不打一处来。
休马看着他站直,自己去伸手撑地板,但几乎在同一时刻,他就向着侧面歪倒了下去,脸着地。
在小娟的惊呼声里,休马赶忙抬起一只手示意自己没事,接着犹豫道:“我的胳膊好像断了。”
不得不说,休马这小子挺能忍的。要是放在过去,放在东洋,多少是个忍者。
胳膊是护尤天白那一下时受伤的,尤天白替休马挨了那么多下,休马替尤天白挨了最重的一下,有来有往——这是尤天白劝慰自己的方式,但拿着收款单站在病房里看着医生接骨头时,尤天白心里还是怪过意不去的。
受伤的时候,没叫;被尤天白拎上救护车的时候,没叫;在医院急症挂号的时候,没叫。直到骨科医生看完机器里的片子后,喊尤天白进来帮忙按一下人。
打上石膏,挂好绷带,医生嘱咐完注意事项,站在凌晨急诊室的拐角里,尤天白的耳朵还在嗡嗡响,而噪音发出者此时眼睛红红的,似乎也对刚才的事情颇感不好意思。
尤天白眼前的黑白金星又闪烁了一会儿,重新把病历单举起来,说:“医生说你年轻恢复快,两个月能好。”
左边的人“嗯”了一声,再无回话。空出来的手在石膏上挠了挠,似乎现在起,骨头就已经在茁壮生长了。
等面前最后一个病人路过,尤天白终于打开了话匣子:“你就没想过护我那一下子会受伤——打架不是这么打的,你学武术的时候就没人教过你吗?”
以休马的好学生经历来说,应该确实没人教过他打架。但尤天白说完这一句,他眼圈更红了,红得让人有些于心不忍。
“行了,”尤天白也松口了,“不是说你——”
没想到对面一直红着眼的人居然马上开口了,声调平稳,一点难过的意思都没有:
“我之前下决心再见你时一定要揍你一拳。”
行吧,敢情眼圈红还是沉浸在刚刚的接骨之痛里呢。
话已至此,尤天白也确实觉得自己挺值得挨上一拳的,先是不打招呼就悄悄摸摸跟着人家回了老家,而且在身背好几双眼睛的情况下招摇过市,确实引来了麻烦,但也确实解决了麻烦,但麻烦始终是麻烦。
尤天白自认理亏,坦然面对,直接说道:
“行,那你就给我一拳吧。”
这次换到休马像瞅神经病一般瞅他,在尤天白确认着他是不是真要打人的时候,休马先问了一句:
“你,真杀人了吗?”
尤天白终于回想起那几条血还在脑门上糊着,他抬手蹭了两下,血片片飞落。接着回答道:
“没有,老五自己走了。”
看着休马的脸上明显放松的神色,尤天白不由得分外吃惊:“你不会真以为我会杀人吧?”
问得嗓门有点大,一个路过的护士向这边望了一眼,但神色全无异常,她手里推着药品车,头也不回地走了。尤天白又一次思索起东北的医院究竟有多么的卧虎藏龙。
水太深。
等周围清场后,尤天白重新把视线转向休马,表情认真,一字一顿地说道:“这一切的幕后主使人是严国贤。”
休马的表情没有一丝波动,甚至颇有听见“神州七号升空了”的意思。
“我早知道了,”休马说,“推理出来的。”
尤天白是挺想问问他怎么推演的,但回想到每次休马以行云流水的速度和他过账本,而他作为老板只能两耳不闻窗外事地点头称是。看来推演过程已经没有什么好听的了,毕竟他听了也听不懂,两人有个共同结论就行。
他是在车到松原市中心时逃走的,先是给了旁边的严国贤一拳头,然后翻窗而逃。那时候的尤天白不知道目的地就是眼前十字路口上的ktv,他怎么也想不到孙久会小心眼到把这种地方当作复仇场所,也没想到休马在自己跑出去之后就被抓了,人算不如天算。
总之老五虽然腿脚不利索,但架不住地形熟悉,两人重逢在五百米外的一处暗巷尽头,手里的抢一扔,往地上一跪,让尤天白说实话,问他有没有见着自己侄子。
原来从严国贤那里出来以后,屠老五自己就已经感觉到不对了,他直觉侄子有危险了。
尤天白在“难道不是你干的吗”这样的话吐出嘴前犹豫了一下,然后选择了实话实说。
事实证明实话实说是对的,老五也厌倦了这一路争斗。他站起来,拍净膝盖上的尘土,把枪递交给尤天白。
“我去干我该干的事情了。”
说罢,便转身离去了。
而尤天白脸上的血跟屠老五一点关系都没有,他脸上的血是严国贤的,是跳车之前飞溅的鼻血。
“他想干的事情是什么我也不知道,”尤天白下意识地想摸烟,但很快意识到这是医院,“总不能是自杀赔罪吧。”
屠老五转身离开之前,还告诉尤天白了一件他们这一路都在找寻的事——方慧的下落。
“方慧不在了。”尤天白平静地把这个结论告诉休马,尽管他们之前也预料到了。
这下,小娟真的要难过了。
五米之外的病房里,小娟还在和医生交流着注意事项。两人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行了,”尤天白说,“是时候完成你的诺言了。”
说完,他转过身去正对休马。
诺言?
休马想起来了,要给尤天白一拳。他还算是有良心在的,只是举起了拳头,没助跑也没后退。但尤天白还是索性直接闭上了眼睛。
但迎接他的不是充满力量的野蛮直拳,而是一丝意想不到的温暖,接着他意识到,休马把额头顶在了他的肩膀上,而没受伤的那只手臂环上了他的后腰。
耳边传来轻微的抽泣声,这次是来真的了。
尤天白犹豫良久,接着抬起双手,一手攀上休马的后背,另一只手在这个只有二十一岁的孩子的后背上,郑重拍了拍。
作者有话说:
我知道大家等这一刻很久了:
明天本垒
第77章 “想继续吗?”
他们离开医院的时候,已经马上就要十二点了。
夜黑得纯粹,离天亮还有许久,尤天白的面包车停在离医院不远的停车场里,没有围栏,没有保安,没有收费计时器,一切全凭来者自理。车在临近出口的地方,左右两边都是不知道停放了多久的旧款车型,甚至让人怀疑起它们的主人是否还健在。
尤天白按亮了手里的车钥匙,说出那句久违的话:“上车吧。”
太久违了,以至于休马找了下门才摸到副驾驶去,可能是绑着左手不舒服,他又磨蹭了几下才进门。
一点也不像平时潇洒的少爷。
临出医院门之前,尤天白在礼貌瞒着小娟和找借口拖延小娟之间选择了几个来回,没想到转眼少爷已经到了小娟的跟前。
好的消息,小娟并没有尤天白想象里那么难过。也可能只是表面上看起来,她平静地交代了几句,接着说要出去打电话找领班请假,尤天白的目光追随她往走廊尽头走,接着清晰地看到她在迈出门的时候的抹了一下眼角,然后便没在忍心看了。
现在的孩子都太懂事了,这让尤天白第不知道多少次在回忆里痛殴二十出头的自己。
在主驾驶上坐好,两人又恢复了如常一左一右的位置,一如往常,分外怀念,竟让尤天白一时不知道该把手放在哪里。
沉默之中,竟然是休马先打破坚冰的。
“我给小娟的卡里打了几万块。”
语气淡然,语速平缓,充满人文关怀而又不做作。作为年长的旁人,尤天白也不由得赞叹他为人处世的迅速长进。
但值得注意的是,这跟半小时前还趴在他肩膀上流眼泪的二十一岁孩子迥然不同,让尤天白十分割裂。他忍不住转过脸去,确认了一下自己身旁坐着的是不是往常那个少爷。
休马被他打量得有点后背发毛的,忍不住问他:“不认识我了?”
是啊,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尤天白感觉自己已经是要退休的年纪了。
不正经的思维到此为止,尤天白还是选了一句比较中肯的话来回应他:“你和一开始的时候真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