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厂长,你是不是怀疑我,觉得人是我推下去的?”
孙久本来还在撑着脑袋一脸疲惫地听他讲话,闻言慢慢收了表情,正准备说点什么的时候,桌椅下倏地传来一声刺响,接着他看到严国贤站了起来。
有那么一两秒钟,孙久以为他要把保温杯里的水泼在自己脸上,他的神情如此坚定,他的动作又蓄势待发,但下一秒,他做了个估计连老凡头都想不到的举动。
一声膝盖落地的脆响——对,还算清脆,让孙久想到了冬天劈开的萝卜,再抬眼时,严国贤跪在了他面前,接着,书记放声嘶吼起来:
“厂长!你不能这么对我啊厂长——你怎么能怀疑陪着你干了快十年的书记啊,厂长!你行行好啊,你行行好……”
然后他向着孙久的膝盖上用力一扑,也不管有没有鼻涕眼泪,反正是全抹上了,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差点让姓孙的直接弹起来,当然他弹不起来,全是因为腿正被人抱着。
“厂长啊——厂长啊——”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左右为难的时刻,厂长办公室的门又被人敲响了。
“厂长,有事找你!”
门外的人喊着厂长,腿上抱着的人也在哭嚎着厂长,厂长奏鸣曲唱到了一曲高潮的时候,门被人打开了。
站在门口的是厂里的保安,他看看厂长西裤上挂着的人,又看看领带歪到一边的厂长,略显尴尬地说道:“厂长,外头门口有人找您。”
——
玻璃厂外,厂房大厅前,尤天白身手矫健地爬上了五菱宏光的车顶,站在辽阔的春风里,他把话筒举到嘴边,又用力清了清嗓子,接着放开声音:
“姓孙的,我给你送礼物来了——”
随着他的声音而起还有一阵滴滴答答的唢呐响声,哀转久绝,气势如虹,没错,五菱宏光的屁股后还跟了个大家伙——唢呐队,专业的、有职业操守的、红白喜事兼顾的。
尤天白喜欢热闹,他现在兴奋到就差在车顶上蹦了,唢呐的余音结束,他用鞋底点了点车顶,错开话筒向着下面喊:
“你说两句吗?”
车里坐着的是休马,他在驾驶位上,与车顶上的人不同,他面容严肃,一脸倔强地目视着前方,就仿佛脑袋后面的敲锣打鼓全都不存在一般。定力,他在心里提醒自己,习武之人要有定力。
一小时前,一场莫名其妙的武术表演之后,他们踏上了前往牡丹江的公路之旅,目标地点,吉林与黑龙江交界处的玻璃制品厂,目标人物,姓孙的厂长,首要目标,把刀要回来,次要目标,把他的作案工具还回去。
当然休马本身的目的可能也没那么单纯,第一次会面时,他倒没觉得这姓孙的这么不顺眼,那时候他心里十恶不赦的大嘴人是尤天白,青面獠牙,张牙舞爪,婚礼上那一凳子没有削在倒霉老板脸上就是给他个面子。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仇恨的重心再慢慢往另一个人身上转移,即那个在婚礼现场出现的,他一进门的时候,正贴在尤天白肩膀上的男人。
现在他宁愿自己手没什么准头,当初那一凳子砸在了姓孙的脸上。
所以刚踏上前往牡丹江的国道时,他踌躇满志,倒真要看看尤天白口中的“大人的事小孩别管的”大人有多么像大人,二十一岁是成年人了,是可以开房的年纪了,休想把他划分到小孩那桌去!
但是接下来,踌躇满志变成了没事找事。
在距离牡丹江半个小时车程的时候,尤天白拎起了一个透明封口袋,阳光下,休马第一次凑近了看这把将两人送进了汽车修理厂的东西。锤头脑袋锈渍斑斑,仔细一看也不像是锈,红的绿的黄的全都有,七彩斑斓。
“这是什么?”他有种预感,倒霉老板又要进行一些随机发挥了。
面对他已经把这种猜疑写在脸上的表情,尤天白一笑而过,然后说:“我准备把它物归原主。”
接着他将这把五颜六色的锤子的前世今生讲给了休马,也就是关于孙久杀了人的经历,之后的五分钟里,车上只有轮胎摩擦地面的声响,休马看起来在飞速运转着大脑,实际上,他此刻的思绪比被地面磨平了的轮胎还要平整。
“你确定他会是杀人犯?”
“别以为他不是做这种事的人,”尤天白抬起手来蹭了蹭眉毛,“一个男人为了装逼什么事情干不出来?”
这话听起来像是自断后路,实际也是,话出口的一瞬间,他就想到了休马可能会接的问句。
果不其然,休马的问题来了:
“既然你知道他是这种人,当初为什么和他在一起?”
看,两人的默契已经到了这种程度呢。尤天白闭上眼睛,给了自己一个深呼吸的机会。
“你的生活不一定时时刻刻都由着你选的,”他把脑袋压上椅背,侧过脸去看休马,“你现在不喜欢的不一定那时候不喜欢,现在喜欢的未来不一定会喜欢。”
在休马面对他讲大道理时的经典目光中,尤天白又给出了一句他的判断:“你现在中意的也不一定是正确的。”
好像是游谈无根,又好像略有所指。休马向前抬了抬身子,不是位置坐得不平整,真正打卷儿的是他里面,可能是心,也可能是胃,他现在有点紧张。
“你在说我吗?”但休马还是选择实话实说。
尤天白倒是看着无辜至极:“道理普遍适用,你现在没有喜欢的人吧?”
问完之后又自问自答:“我觉得你没有,你不像是会装着心事的人。”
对谈结束,车向着牡丹江开,休马显得倒没一开始的冲劲儿了。
包括此时此刻,尤天白正站在他脑袋顶,唢呐声在他身后响,虽说隔着面包车的铁皮,但烦劲儿成功上涌了,且一开始该有的冲劲也没回来。
尤天白刚才在说的真不是他?
比起近距离打量一下那个西装革履的不顺眼男,他现在更想打开车门,站直脊背,抬起脑袋问尤天白——你什么意思?
但其实真正有意思的人好像不是尤天白呢。
休马深吸一口气,用力低下头,把脑袋砸向了方向盘,幸亏唢呐声够响,没人听到面包车无缘无故地来了几声鸣笛。
而面包车的脑袋上,它的主人兴致正高,心思也完全不在车上。
“孙久。”尤天白郑重其事叫了他前男友的名字,“我现在要向你道歉,无论过去做了什么,今天这首歌送给你,你把我的东西还给我,我把你的东西还给你,我们一别两宽。”
隔着玻璃厂门口的广场,尤天白紧盯着办公室的窗户,那里很明显站了个人,是孙久,尤天白能想象他脸上的表情,太能了。
就是他在面对尤天白一些没来由的完蛋举动时的表情。尤天白太爱别人这么看着自己了。
他清清嗓子,指挥一般给身后的唢呐队打了打手势,站直身子说:
“这首歌送给你——”
玻璃厂内,窗户前围观的人又多了一个,严书记探着脑袋,从孙厂长的肩膀边上往外瞅:
“哟,这不是之前厂长您外聘的那位厂长助理吗?难道说咱还欠着他工资?”
他说这些可不是为了关切,打进门起严书记就没笑这么开心过。孙久闭紧了嘴巴,不发一语。
不远处,车顶上站着的人欢呼雀跃地继续喊道:
“请听下一首,《宝贝,对不起》!”
作者有话说:
修罗场,袭来!
第39章 “这是谁?”
尤天白唱歌挺好听的。
底气足,声音也亮,确实好听,休马也想好好欣赏。
如果不是在乡野地里的工厂边,不是在五菱宏光的车顶上,不是在只打了一个照面就莫名其妙讨厌的“大人”的面前,休马真想认认真真仔细听他唱。
他抱着手臂用力深吸气,把不该存在在如此狂欢时刻的情绪向后赶,接着直接踹开了车门。
从孙久的角度看,五菱宏光的驾驶座门里,忽然伸出了一条长腿。
帅哥的最高境界是什么,那就是即使只挑出来半条腿看,依然也是帅哥。毫无疑问,五菱宏光里出来的人必定是。
视线从下往上走,孙久惊喜地发现帅哥有点面熟。
这不就是砸婚礼现场的那位吗?
当时可能是光线暗,孙久真没看清楚这家伙的脸,现在,下午四点的春日夕阳下,帅哥的脸在放光芒,字面意义上的放光芒。
也可能因为现在正是日落的时间。
帅哥眯着眼睛站在万丈金光里,身高腿长,四肢舒展,仿佛遗世独立,但不完全独立,因为他在望着厂房,看起来在找人。显然帅哥的眼神也没有太好,他找了一会儿,一无所获,接着仰头向车顶的人说了句话。
这两人应该足够熟,尤天白跟他说话时已经带上了对熟人才有的逗狗式神情,吊儿郎当,满不在乎,但嘴角的笑又是真的,看来帅哥谁都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