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两个满脸堆笑的人同时止住了话,四个人的距离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拉进了,主要是向着叔侄俩的方向拉,尤天白比他们都高一个头,休马就更不用说了。
  玉米秆间有风吹过,气氛一时凝重。
  “成!”老五一拍大腿,露出一副深思熟虑之后的神色,“那我们今天就当没事发生过,各回各家,各自安好。”
  “哎,你等下。”尤天白当场叫住了拍屁股就要走的屠老五,老五在自己的车跟前儿停了脚步。
  沉吟片刻之后,老五面容淡定地回过了脑袋,两人对视。
  “还是说,你们这回惦记的不是我们的车,而是我们的人?”
  话音落下,空地上卷起一阵沙土,紧随其后的便是屠家老五的放声大笑。气氛不合适,场合不合适,但不得不说他的笑很有感染力,立锥一样杵在他旁边的侄子居然也开始呵呵傻乐起来。
  笑声收回去,老五回过身子看尤天白:“小兄弟啊,我问你,要是你在厂子里头,你的厂长,你的领导,交代你了什么事情,你要办之前还会先问明白了吗?”
  尤天白插着口袋看他,笑容收了。
  “我没那么老,没有过进厂子的经历,而且我也没有领导。”
  话说完,顿了两秒,他一转头去看休马:“但我倒是有个下属——你说大爷这话说的准不准?”
  休马在他们几个回合的漫长对话中,已经抱起了手臂,回答得干脆利落:“你别他妈问我。”
  这下尤天白终于笑出了声,他的视线从休马身上转回来,抬手指了下老七。
  “还是你这个徒弟听话,找下属就得找他这样的,一看就聪明。”
  跟着自己的叔走了一道,头一回被人夸了,还是被陌生人,老七的矜持与稳重当场就坐不住了。
  “你可别说,我当时也是在少管所待过好几天的,有的是本事!”
  尤天白一脸惊讶,演技浮夸,当场与老七攀谈起来:“你们现在道上混都讲究少管所天数啊?我们那时候不讲究。”
  老七满脸期待等着他继续说。
  “我们那时候啊,讲究背九九乘法表。”
  尤天白身后的一米开外的地方,休马抽着气把眼睛移向了别处,嘴角差一点撇到了天边。
  相比之下,老七分外激动:“这我也会啊!一一得一,二二得四——”
  “三三得九”还没跑出来,他就挨了他叔一脑瓜瓢。
  “你他妈真背啊!”
  挨了一巴掌的老七还懵着,尤天白站在旁边咧嘴,笑得无辜且慈祥。此时此刻,一直站在身后没动静的小少爷忽然发话了。
  “我有个问题想问。”
  尤天白侧过脸看他,休马完全没在乎这人的视线。
  “你是老五,”他先指了指当叔叔的,接着把身子转向当侄子的,“你是老七。”
  叔侄俩满脸狐疑地一起望向他,老少两人摸不清头脑。
  “那老六是谁?”
  振聋发聩。
  看俩人都没回他,休马有些想乐,接着说:“叫老六也太惨了吧?”
  又是一阵沉默之后,当叔叔的发话了:“老六是我儿子,脑子确实有问题。”
  休马的笑当场被他咽了回去,像是在咽油条,能咽,但是噎人,他眨着眼睛反应了一会儿,抬起两只手:
  “对不起,不好意思,失礼了。”
  说完话,转头就向着副驾驶去了,尤天白没回头,听着身后的声响终结于一声关门,他插着口袋重新看向两人。
  “不说你们的事了,我就问个问题。”
  老五抬了脸,尤天白问:“你们帮着干活的厂长,不会正好姓孙吧?”
  空气中飘来了一股焚烧秸秆的味道,并不好闻,但在刚出正月的时节里,这代表着一年的开始,崭新的生命,崭新的启程。
  老五眯眼一笑,两手一挥:“我不装了,我他妈不装了。”
  “老七!”他扭头向侄子,“东西抬出来!”
  一声令下以后,那人如同得了军令状,转身扑进车里,从副驾驶钻到后座,像一条半空中的四爪鱼,笨拙中有灵巧,不出三秒,他的手抓到了什么。
  枪油味,尤天白想起了了枪油味的来源。
  这俩人还带着一把八一式呢!
  锃光瓦亮的枪杆伸出来,对准了土路另一边的两人,风吹玉米田沙沙响,秸秆的焦糊味已经过去了。
  和上次不一样的是,这次可不是一脚油门就能跑得了的,距离不出五米,即使枪法再差也能崩个大概,而只要有个大概,尤天白八成就交代在这儿了。
  就交代在这儿了吗?
  电光火石之间,尤天白身后传来了一声喊:
  “都他妈别动!”
  如果你做贼心虚的话,即使手里有把枪都能被人唬住,老七就是如此,休马这一嗓子喊出来,他摸着门边的手都停了,脚刚挨着地,只管握着家伙罚站。在叔侄俩的注视下,少爷把手里的东西挥了出来。
  一款刚从他的倒霉老板车里拔出来的、崭新的、约六十厘米的某种双头东西。
  一款不适宜出现在现在这种场合的东西。
  一款让他老板都为之震撼的东西。
  “你把这玩意儿拿出来干什么?”尤天白僵硬地转了脑袋,抬高视线盯休马的眼睛。
  休马没看他。取而代之回答替他作答的是手里那东西,它随着西北风弹了又弹。
  土路对面,老七愣愣地笑了,他端着枪瞅了一眼自己的叔,又忽然像是想起了自己刚才拿着的某个蓝绿色物体是什么,他的笑骤然收了,脸转回来,对面的人把自己手里的肉色东西举了起来。
  左手背到身后,右手向前,家伙被他一甩抡了起来,在拇指外中划出两圈,又一抬卷过了头顶,最后两头一别,合拢在他手掌之中。
  这下尤天白看懂了,是双截棍的棍法,指掌连转和无限转,名字不确定,毕竟他不专业,但看得出舞“棍”的人很专业,只是他手里的“棍”不专业。
  除了这位小少爷还有谁会舞这种“棍”?
  他哭笑不得,死到临头还要耍的帅确实挺帅,就是没什么用。
  “你要用这个——”老七指指他手里还在迎风弹跳的玩意,有指了指手里的真家伙,“和枪比划两下?”
  “不假。”休马回他,“但我要比划的不是枪。”
  话音刚落,那东西就被他一把甩了出去,迎风划出一道精美的肉色弧线,然后一声脆响拍在了老七的印堂上,稳且准且狠。
  是你。
  说时迟那时快,休马紧跟着扑了上去,一把按在八一式的枪托上,老七被塑胶大家伙拍得眼冒金星,当场倒在了地上,仰面痛呼。
  “叔!叔你在哪儿——你快接着枪!”
  休马一抬腿骑了上去,双手并用拽枪托,老七在地上拧成了麻花,挤着眼睛躲休马的长胳膊长腿,又逮着了空一翻身,泥鳅一般地钻出来,抬手就把枪甩了出去。
  “来了!让我接着!”
  枪飞出去,老五向前迈步子,但是脚一沾地就踩到了一个滚圆的橡胶玩意儿。
  是那根双头勇士。
  老五的视线彻底失衡了,从地到天,他往下倒的时候,看到八一式贴着自己的脸飞了过去,横着划过天空,落到了另一双手里。
  如果说叔侄俩抱着这杆枪的时候,就像是替军队放哨的童子兵,那尤天白遇上八一式,就是军队里的司令回来了。
  他退了几步,左手枪杆,右手枪托,拿远了端详这把古董将军,猛然发现自己的判断竟然是错的。
  这不是八一式自动步枪,是改装了的马步枪,不能连射,考验手法,更重要的是,这样一算休马那时候的建议才是对的,直接一脚油门,以屠家叔侄俩的准头,估计一发都打不中。
  但是无所谓,因为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准头这种东西,尤天白最擅长。
  休马还没起身,忽然听到了身后的弹仓盖声,即使是从来没摸过枪的人,也知道这是扳机扣响的前奏。
  尤天白合上弹仓,枪杆抬起,指向休马。
  “别动,我手很稳,”他眯起一只眼睛,“你不动就不会有事,我不想伤到你。”
  下一秒休马的身后就爆起了一声嘹亮的脆响,老七还躺在地上,他脑袋边的土地冒起了一股烟。过了几秒,休马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耳朵上涌起一阵热,子弹是贴着他脑袋飞过去的,不偏不倚,手确实很稳。
  “你,你真敢开枪啊。”老五在一旁结巴着,还没站起来。
  “我也敢朝你脑袋上开,信吗?”尤天白的视线移向他,拉动枪栓退出弹壳,冒着烟的空壳滚落在地上,留下一声并不悦耳的脆响。
  “我没动,”老七一动不动躺在地上,“你让我别动的。”
  “别动是跟我的人说的。”尤天白语气平静,重新举起了枪杆,“至于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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